論起這奪劍的意願,即便是傲夫人這早將劍視為囊中之物的也不得不承認,步驚雲實在是要比她這個兒子強得多。
所以她必須要比步驚雲更快一步。
可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這令人目眩的火光中,一道並不難分辨的劍影忽然從劍池之中飛了出來。
飛到了空中。
劍身上殘留著的三毒血痕跡和在帶火的劍身之上不斷攀升的氣勢,讓人絕不會認錯這把劍的身份。
這不是那把奇石黑寒打造的絕世好劍又是什麼!
這把劍忽然從劍池之中跳出來,完全超出了在場之人的意料。
名劍有靈,如此劍一般需要三毒之血才能激活的,更應當有靈才是。
火焰早已經順著那把巨劍燒了上去。
若是站在戚尋第一次踏足拜劍山莊地界看向山上方向的位置,這片燎天之火想來已是更加鮮明熾烈的狀態。
但這絲毫不影響在場還能喘氣的任何一人,都能分辨出此劍在這淩空飛起的狀態中那隱約顫動的劍身。
就仿佛是在做出真正劍成的最後一步!
可對傲夫人來說這絕不是個好消息。
因為這也意味著,先前重傷在劍魔手中的劍貧、斷浪、步驚雲和劍晨,先前或許還要顧忌下到劍池之中會否有來無回,現在卻完全可以直接淩空奪劍。
巨劍周遭的鐵鏈束縛在先前的交手中被斷浪擊斷了兩條,現在依然有兩條可以作為這些奪劍之人的落腳之處,也正是接近那把飛起之劍的路。
但下一刻的驚變更讓她沒想到。
也不過是這電光火石之間,這騰空的名劍周遭發出了一種璀璨到極致的華光。
熠熠之光,徹底將劍身籠罩在了當中。
即便是一心想要趁機破壞掉這把絕世好劍的誕生,以保手中火麟劍地位的斷浪,也難以在這片刺目的白光麵前看清這絕世好劍的樣子。
然而當這片火中白光消退的時候,這空中哪裡還有那把劍的存在,而分明是一個人!
身著黑紅綢緞製成衣衫的少女取代了那把劍的位置,裹挾著一道驚人的劍氣立足空中,更準確的說是立足在那兩道鎖鏈的交彙之處。
她那頭濃墨色的長發並未束起,而是披散下來,在隨風揚起之時,露出了一張恍若降世神靈的麵容。
似乎有火光在她的發梢和衣擺上跳躍,卻始終與對方隔著一層淡淡的靈光。
那是個人,還是一把劍?
成了人的劍又算不算還是一把劍?
誰都不曾想過這祭劍大會上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在場都是當世出名的劍客,沒有人會不知道一把劍該當如何用,可當劍成了人的時候,便完全是他們的認知盲區了。
沒人覺得他們在這一瞬間無比默契的認知,也就是這紅衣黑發的少女正是由那把帶火的長劍化作的,是有什麼問題的。
在場之人並不覺得會有人能在他們全無知覺的情況下出現在此地,更不覺得有人能在這白光亮起的須臾之間得到絕世好劍的認可,還讓它消失得無形無蹤,也不覺得會有人如此有想法,居然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登場。
所以這自然隻能是那把劍!
那把為三毒之血激活後變成什麼樣都不奇怪的劍。
當那立足於高處的紅衣少女睜開了眼睛,朝著四麵或倒或站的人看去的時候,那雙冷清而威嚴的眼睛更是讓人越發相信,這的確是一把沒有尋常人類情感的劍才會有的眼神。
當然步驚雲也有種這樣冷寂的眼神,甚至能讓他在十二三歲立足於淩雲窟外的時候,被火麒麟當做一個死物而放過。
但他還到底不像這把“劍”一樣,會在目光中帶著一種更加古怪的情緒。
若是翻譯過來,說不定就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
戚尋在按照自己的劇本設定搞這種扮演的時候是很得心應手的。
當她在先前確認,擁有斷脈劍氣這種類似於六脈神劍的方式發招的武功的劍魔,也還並不能對她造成威脅的時候,她也越發能將這個神劍化形的身份扮演得活靈活現。
被製成這件紅衣的紅黑兩色布料出自與宋缺一並攻破北周長安後,從北周皇室庫存中的收繳所得。
在紅黑底色之上的細密金線在火光的映照中,仿佛流動這一層粼粼金光,儼然並非凡品。
在夜風中翻飛的廣袖和裙裾,夾帶著流動於其上卻並不將布料燒起的火苗,讓她看起來迫有一種火中之蝶的樣子。
但她絕不是一隻孱弱的血色蝴蝶。
在她周身徹底激蕩而出的劍氣,甚至讓劍魔都覺得有種無端心悸之感。
而還沒等這些人想到,這樣化了形的劍到底應該如何收服,又應該如何使用,此時的場中又已經發生了驚變。
這驟然而來的異變讓誰都無暇去細思,那把隻出現了短短一瞬的絕世好劍,周身縈繞著的氣場和戚尋此時的區彆何在。
因為這劍池周遭,那些橫插斜插豎插在山上的鑄劍殘次品,都在那紅衣少女打了個響指的時候,儘數顫動了起來。
頃刻間,一種格外古怪的氣場籠罩在了劍池的上空。
紅衣少女的臉被火光映照出了一層越發瑰麗的顏色,卻也讓她的神情越發有一種驚人的冷漠。
下一刻,這種冷漠更是變成了一種毫無情緒可言的肅殺。
也仿佛是為了響應這劍中王者的號召,那些殘次品的劍赫然自行從山坡之上拔出,朝著她所在的方向迅疾而來。
所有的劍!
一把劍淩空飛來,還可以讓人覺得是一種特殊的內功吸納之法,將所要掌控的東西吸納在自己的手中。
可當數百上千的劍在此時響應了號召而來,甚至在空中掠動出了一道道殘影的時候,誰若還覺得這隻是一種偏門的武功,那也隻有此人實在沒眼色這一個解釋了。
劍池上空的古怪氣場在數息之間化作了一片漩渦。
一片劍氣激蕩的旋渦!
那些本應該在劍池周遭變成無人問津的廢鐵的殘次品長劍,在此時將自己銳利的寒芒在這夜空急掠中儘數呈現了出來。
冷銳的劍光在月光的助力下越發有種霜凍如冰之感,甚至將劍池底依然在往上冒的火光熱浪都給壓製在了下麵。
劍雨穿梭,遊走如電。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這些在空中的長劍會不會忽然成為朝著底下這些人迎頭罩下的殺招,但顯然在這樣一副驚人的場麵麵前,絕不會有人懷疑戚尋對這些劍的壓倒性地位。
更不會有人覺得,還能用尋常的方法收服這樣的一柄劍。
獵獵夜風將她的紅衣卷出作響的聲音,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將她周身本還在跳動著的火焰都給儘數吹滅了。
她忽然朝前踏出了一步,朝著前方並無懸索的空中。
但她並沒有從空中落下來,落到這劍池之上的圓盤上,卻隻是讓自己站在了一把劍上。
千劍遊動於空的可怕場麵中,其中一把劍隨著她的掌控而暫時停駐在了那裡,簡直像是在漩渦中砸入了一塊巨石。
剛從重傷昏死中掙紮醒來的劍貧,目光驚懼地看向了戚尋的腳下,正看到另外的一把劍在對方信手的操縱中撞向了那把被她作為落腳點的長劍。
也正是這一撞,穩住了那把劍本應該落下的趨勢。
而後是第二把脫離開原本軌跡的劍,以一種讓人無端覺得像是在朝拜的方式,撞向了那把支撐之劍。
包裹著戚尋腳下長劍的劍氣,讓任何一把本還算打造水準不低,頂多就是因為材質為凡鐵,不會成為武林中一流劍客選擇對象的劍,都仿佛成了紙糊的玩具。
一旦撞上去,除了提供讓對方繼續滯空的動力之外,自己隻有粉身碎骨這一個結局。
可若忽略掉那一把把劍相繼的碎裂,忽略掉這些落下的鐵劍碎屑,隻看這些被人灌注了生命力後淩空飛舞的劍,和站定在劍上仿佛禦劍而飛的戚尋,誰也無法否認,這實在是讓人提不起壓製住對方心思的可怕場麵。
人與人尚且可以一鬥,人與劍仙劍靈要如何相鬥?
起碼此時還未曾從重傷狀態站起身來的斷浪,就在這一瞬間隻剩下一種幼年時候開始便籠罩在心中的挫敗感,也下意識地握住了手中的火麟劍。
南麟劍首,北飲狂刀——
這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兩個名字。
北飲狂刀是聶風的父親聶人王,南麟劍首就是他的父親斷帥。
當年聶人王上樂山來尋父親約戰,在他與聶風都被斷帥拋入水中換取求生之路後,聶人王與斷帥都被驟然現世的火麒麟抓入了淩雲窟深處,斷浪便始終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命運所厭憎之人。
否則為何聶風因為一句一遇風雲便化龍的批命就成為了雄霸的弟子,成為人人口中的風少爺,而他卻隻能做一個被人使喚,不得不端茶送水的小雜役。
他本以為自己找回了火麟劍又手握斷氏的蝕日劍法,理所應當地有了與天下英雄逐鹿的本事,卻不想——
與雪飲刀該當同台競技的絕世好劍的確是一把天下神兵。
在這劍光交織有如一道羅網,紅衣黑發的少女淩空迎風而站的時候,他的火麟劍又哪裡有先前斬斷英雄劍之威,而分明隻是一把與獻祭在戚尋腳下的劍一般無二的殘次品而已。
戚尋可沒功夫管斷浪的那些個小心思。
她收攏在廣袖之中的另一隻手上,被徹底激活的絕世好劍燙傷的痕跡,在神照經的作用下慢慢修複,在此時已經幾乎看不出任何端倪,隨時都可以與那隻打了響指的手一般出現在人前。
而那把由奇石黑寒打造出的絕世好劍,已經躺在了她的物品欄之中。
隻要她不說,絕不會有人想到這東西在她的手裡,她便能完全取代這把劍的位置。
在她垂眸透過那一片腳下的劍光將底下的場麵儘收眼底的時候,她也更是確定,自己試圖打出的這個先聲奪人的開局,說是完美達成也不為過。
拜劍山莊的莊主傲天本就不想冒著危險取劍,在先前傲夫人試圖拽著他踏入火場的時候還在表露出自己的抗拒之意。
這種怕死的心態在有些時候還是有用的,比如說現在他便已經拽著望天失神的傲夫人飛快地竄出了劍池的範圍。
步驚雲停留在原地,不閃不避地迎接著她的打量。
由於嶽饋贈給他的麒麟臂,取代了他原本被砍斷的一隻手的位置,更是意外在剛才劍魔以劍氣將他擊傷的時候,反而打通了麒麟臂上的經脈,就這個變化來說,他雖然受傷卻並不是無力反擊。
劍晨一麵震驚於劍可化人,一麵又不免因為自己有負師父的教導,讓英雄劍在他的手中斷折而沉默。
那同樣身著紅衣的斷浪目光怔愣,卻在迎向她目光的時候,在眸中透露出一股子凶煞的狠勁。
至於劍貧,他先前好不容易醒來便見到這樣一幕,隻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番驚變,良久才從口中吐出了幾個字。
這幾個字裡將他的難以置信表露無遺:“飛仙……飛仙境界。”
戚尋發出了一聲冷笑。
何為飛仙境界,自然是禦劍飛仙的狀態。
可那絕不是戚尋現在就可以達到的狀態。
所以她這引劍而來的震撼場麵,並不是劍貧一度試圖利用瀑布水上的衝擊力練就的飛仙之劍,而是她以慈航劍典尋根溯源推衍出的魔道隨想錄,結合了天魔功和紫氣天羅**後形成的劍道力場。
天魔功的重力場,在紫氣天羅這個同源卻相反的功法上表現出的便是外放的反重力場,這才讓這些殘劍被她吸納而來,輕盈而動。
這也正是戚尋先前本著臨時抱佛腳的心態專門研究的東西。
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而在她的笑聲發出的同時,這本在空中穩穩站定的紅衣少女,忽然淩空躍下,那些原本還或是回環或是“獻祭”於她腳下的劍也都隨同她一並化作了厲芒,朝著此時還在全盛狀態的劍魔而去。
戚尋可不管在這些人眼中她到底是為何要先選擇劍魔作為自己的對手的。
或許是因為劍魔的狀態最好,也身量最高,正是最為醒目的存在,或許是因為絕世好劍的出世用了在場中三人的血,那麼實力最強又並未貢獻出鮮血的或許就是她的頭號目標了。
總之這些人要怎麼腦補都無所謂。
人殺人可能還要講究一點基本法,要有個做出此舉的背後邏輯。
但剛出世就化人了的劍若是想要殺人哪裡有什麼邏輯可言的?
不過是看誰順眼看誰不順眼的問題罷了!
戚尋就看劍魔這個殺妻棄子,又殺了傲莊主,試圖霸占傲夫人的家夥挺不順眼的!
劍魔以斷脈劍氣聞名,但若是遇上了戚尋這種,早將劍意隨心的對手,可算不上占優勢。
他又先入為主地覺得對方既然是名劍化形,自然也當遺傳到此劍之銳,本還多了一分束手束腳。
他以尾指發出的劍氣倉皇而出,更是隻擊中了這淩天劍雨交織成的劍陣。
偏偏劍陣中倏爾敞開的一線並不是給他留出的破綻,恰恰是戚尋以指作劍,發出的閃電驚鴻劍招。
此招唯快而已!
可這也已然足夠了!
劍魔心性扭曲,劍境不正,戚尋固然與他有些年歲上的差距,卻在劍道領悟和邪帝舍利的元精助力下,這點差距足可以被忽略不計。
更不必說劍魔甚至還未能從戚尋弄出的大場麵中回過神來,便在倉促之間麵對了這樣的一擊。
那是絕無給他逃避機會的一擊!
他忽然感覺全身一沉,又覺得心口一冷,便隻覺自己的思緒徹底抽離了身體。
而他最後看到的是在這紅衣少女眼中稍縱即逝的笑意。
這本不該是一把劍會有的情緒!
可他已經無法說出自己在臨死這一瞬做出的判斷了。
他高大的身軀倒在了地上。
【係統】【您已擊殺劍魔,獲得……】
【係統】【獲得掉落……斷脈劍氣……】
戚尋沒怎麼注意其他提示,她隻是飛快地擊殺劍魔後將斷脈劍氣實裝在了身上,在這殺人,落定,轉身的行雲流水動作中,始終保持著麵色上的冷然。
而後,劍貧轉身欲逃的動作,當即被一道劍氣橫空擊中他身前的地麵給阻攔在了當場。
斷脈劍氣。
劍貧:……!
他和劍魔多少年的交情,他先前更是被這武功給擊敗的,他如何會認不出這到底是這劍靈本身的劍氣功夫,還是劍魔的斷脈劍氣。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朝著戚尋看去,那依然在她背後懸空,仿佛隨時都會隨著她的號令朝著一個方向飛快刺出的劍,甚至沒有沉靜如深淵,紅衣如烈火的戚尋本人讓他覺得恐懼。
倘若這劍靈化身殺了什麼人就會學會對方的劍技,在場的人若是都死在她的手裡……
這便完了!
戚尋有意為之,如何看不出劍貧此時在想的什麼,但這跟她這把沒人性的劍有什麼關係呢?
她都已經開始數人頭了。
劍魔是不在她的副本擊殺或者擊敗列表裡的,劍貪、劍嗔、劍癡才是,而這三位可都是有傷在身的狀態。
——真好,這副本難度沒設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