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都知道他娶了一個官妓,卻沒有人敢對此有所微詞。
那一個晚上他對她很溫柔,親吻的時候力度輕柔。孟雲開被他抱著,顫著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背,帶著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
她愛上了他。
王放之是十五歲的孟雲開對於幸福的定義。
可惜卻不是二十四歲的孟雲開對於幸福的定義。
十七歲的那一晚她得知了王放之隻不過將她當成替身。他似乎娶了她,可是真正在他心中與他拜堂成親的,是她的姐姐。
她縮在被褥中聲嘶力竭地哭了一夜,第二天依舊旁若無事地在他回家後給他沏好了一杯六安瓜片。那時候的王放之已經願意將她的茶喝入口了。
她看著他無波無瀾的側臉,想著,她不會要什麼,隻要可以有一天守在他的身旁,為他撫平所有疲憊勞累,那麼她就滿足了。
孟雲開想到了姐姐,覺得自己是一個卑微又低賤的小偷。
她靠著這種偷來的生活,忍受著滿府的女眷對她無聲的厭惡與不齒,在愛情與愧疚中掙紮了十年。沒有一個人瞧得起她。太夫人與王氏女郎鄙夷她的身世,王放之漠視她,連她也不大一定瞧得起自己。
她醒的時候被對他的愛意折磨,睡著後被對姐姐的愧疚鞭撻。
終於,她要走了。
我要放下了,她想,再也不要回來了。
於是關山月來了。
極苦有八,她在這個世界隻要其中一個。
求不得。
那種撕心肺裂、萬念俱灰的痛苦
不巧的是,她的線索人物便是王放之。
琉璃燈問她:”你是怎麼想他的?“
關山月回身,衝它笑了笑。
王放之有錯嗎?
沒有,那不過隻是一個女人。他對她已經算是仁至義儘,從吃人不吐骨頭的教坊中帶了出來,賜她一生安穩,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他在床上體貼,床下禮待,理智而克製,是世家公族名士最好的典範,對她最不好的也不過就是冷淡而已。
那種置若罔聞、恬不為意的冷漠。
他的祖母如何想她,他知道,他的親人如何看她,他也知道,他隻是不怎麼在意而已。
孟雲開一開始有多麼愛他這種恬淡無欲的性情,就有多麼受其折磨。
她不是不在乎那些冷眉冷眼,卻不敢也不願爭執。
當太夫人當眾責備她心思不正時,當那些出身清白的夫人取笑她有辱孟氏百年清明時,她卻無從辯解。
她們說的都對,讓她羞愧難當。
自己隻是一個替代品,她從來都知道。
孟雲開不知道自己是否後悔了,她也不敢這麼去想。如果她敢後悔,那麼她之前十年的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戀究竟算什麼?
關山月回答:”不過是一個男人罷了。“
琉璃燈若是有一雙眼睛的話,它肯定瞥了她一眼,隻可惜它隻有八方的玲瓏玻璃麵,是怎麼都做不出詢問的樣子:“怎麼說?”
關山月伸出手掌,細細端詳片刻,看了看瑩潤的指甲:“當你愛他的時候,他便是天上明月,窮極一生都觸不可及,你不愛他的時候,他便從雲端掉落,變成一介凡夫俗子,渾身上下也隻是爛泥肉身罷了。”
“可是如果你用孟雲開的身體,那麼你就要成為她,而孟雲開愛慕王放之,“ 琉璃燈轉了一圈,像是在打量她。
“所以我得讓王放之知道,孟雲開到底有多愛他,”關山月笑了笑,輕輕用指尖彈了彈琉璃燈,將它彈出一米遠,氣得它翻了一個跟頭,喘著憤怒的粗氣。
她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好好守著家,我先走了。”
琉璃燈背過身去,假裝自己不再看她。
見她真的走遠了,它才偷偷轉過身來,看她背影嫋嫋婷婷,走時仿佛腳下踏著清風,慢慢走近了畫麵的白霧之中,直到她的身影與迷霧徹底合二為一,這才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