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之番外】度(1 / 2)

王氏祖訓說,忠君報國,所以王放之就算再怎麼權勢滔天、也沒有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不是沒有想過,隻不過王家的男人,身正不怕影斜。

雖然忠君,他卻並不愚忠。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要將王氏的榮光延續下去。上百年的世族,隻會在他的手中變得更為昌盛。

王氏祖訓說,流血不流淚。

所以王放之在遇到孟雲開之前,不曾流過一滴眼淚。

他知道世上有一個度,而王放之將它把握得很好,從來不踏出那一條線一絲一毫。他活得穩妥,步步為營,井井有條。

可是他唯一把握不好的度便是孟雲開。

甚至在他對她怦然心動之前,他便已經越過那條線太久了。

他娶她的理由莫名其妙,直到現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就將她接出教坊了。孟雲開其實和孟雲展長得不像,但那天他就是坐在那裡,看著人群中那個故作無畏的少女。當她無意識地向他瞥過來一眼的時候,其他的歌舞仿佛都沒有了聲音,他好像就知道,自己娶的人就是她了。

儘管他們之間有著天差地彆。

說來很奇怪,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到底算什麼。一見鐘情?情有獨鐘?不,都不是。當時的他隻能把這種感覺歸於對於故人難以忘懷的情感,這樣才有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

隻不過當後來的他每每想到這裡時,終於明白了,那一刻不過是他們兩個人的紅線相接的聲音。

悄然無聲,冷清得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

就像她去時一樣,就那麼安安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從此就是永彆。

她走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王放之都會夢到這個場景,然後大汗淋漓地醒來,淚流滿麵,心痛得像是要四分五裂一樣,讓他幾乎喘不上氣。

最後當他每一次想到這裡的時候,他都沒有眼淚了,不是不想哭,而是淚水都流乾了。

王放之想到她死前那一句“大人,我願你一生平安,無病無憂”,隻覺得那是一句詛咒。

她走了,他的生命也從此進了冰天雪地的寒冬,再也不能解封,怎麼可能平安喜樂,無病無憂?

有一天他看進銅鏡裡麵,想起了曾經有一日,他坐在她的梳妝台前麵,看著鏡子裡麵她為他豎起長發,外麵雪聲簌簌,兩個人的眼神有那麼片刻的相交。

隻不過現在,他獨自一人看進鏡子裡的時候,隻看見了自己的一頭花白。

他還沒有過三十五歲。

自從她走了之後,他看哪裡都是她的影子,毫無例外。那個長廊她在那裡站過,那個軟椅她在上麵坐過。他就像入了魔障一樣,從此解脫不了,在所有有跡可循的地方尋找著它存在過的一點蛛絲馬跡,仿佛這樣就可以麻痹自己,仿佛她還在一樣。

那盞宮燈,他留了下來,卻沒有勇氣再碰一下,隻能讓它留在床頭,每天依偎著它的燈火入睡,然後他就會夢見她,站在長廊上麵,垂著眼睛,麵色平和地等著自己。

太夫人說他病了,可是她卻沒有試圖去阻止他,隻是悲哀地看著自己,說:“良輔,這是你們之間的孽緣,斬不斷的。”

孟雲開死後,他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的孩子。

他不敢麵對那個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嬰兒。當他知道那個孩子的眼尾也生了一點朱砂痣的時候,他忽然痛哭出聲。

所以當引源和木蓮再一次把孩子帶到他的麵前時,王放之沒有再將他們拒於門外。他當一個懦夫當了太久,就算是為了孟雲開,他也要當好一個父親。

這是她留給他最寶貴的遺物,會哭,會笑,也可以被碰到,是他們共同血脈的傳承。他的身體裡麵流淌著她的血。

說來也奇怪,那個孩子被他抱著的時候,忽然第一次睜開了眼睛,顏色與他酷似,都是清淺的茶色。但他看著,心中沒有覺得歡喜,反而隻覺得失望。他所多麼希望那個孩子可以長一雙漆黑的眼睛,與他的母親一樣。

他教養這個孩子長到了三歲,努力不去想她,隻不過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卻念著她,一夜夜地失眠。

王放之交給這個孩子的第一句詩詞就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隻是他甚至都沒有能把話說完,便感覺喉中一陣酸澀,開始哽咽起來。他們的孩子看著他淚流滿麵的樣子,什麼都沒有問,隻是乖巧地掏出胸口前的手絹,顫顫巍巍地伸出小手,為他輕輕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擦著擦著,那個孩子也哭了出來。

他抱住那個散發著奶香的小身子,心痛如絞。

有一天他想起了孟雲開曾經給他們的孩子寫過一封信,卻不知道她將它放在了哪裡。後來等他找到的時候,是在她給他繡的外袍裡麵。那一件深灰色的外袍他沒有穿過,怕自己穿過之後就沒有了她的味道。隻不過這一次他卻將它劃開,找到了裡麵的一封信。

說是一封信,其實是兩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