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他也已經聞慣了這種味道。
車夫停下了馬車。李稚蟬看著蘭成蹊,隻見他擺了擺手,閉上了眼睛:“去吧。”
她下了車,看見的第一幕便是成山成堆的屍體,淩亂地擺放在一起,如同山坡一樣高聳,隻不過都是用七零八落的殘肢斷臂堆積而成。李稚蟬掃了一眼,光是穿著太監服飾的屍體便有上百具,況且劉自安還被剁成了肉泥,隻剩下一個腦袋,恐怕很難找到。
她緘默地上前,開始翻看那些屍體,卻找到了不少眼熟的人,其中有個套著太監衣裳的少年是她的一個皇兄,估計是想要趁亂逃出城,卻最終還是沒有逃過被斬殺的命運。她甚至還看見了那個朝她臉上扔了石子、最後被引得摔斷腿的皇弟,死不瞑目,一雙眼睛到現在還不肯閉上。
李稚蟬看了許久,最後還是上前,為他合上了眼睛。
不管之前怎麼樣,現在都是她活著,他們卻死了。
她找了整整兩個時辰,卻沒有找到劉自安的蛛絲馬跡。她明白了,那個老太監可能早就屍骨無存,而她什麼念想也沒能留下。
李稚蟬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她想要往回走了。
這時,她忽然踩到了什麼東西上麵,隻聽到下麵傳來一陣悶哼。
李稚蟬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踏在了一隻手上,而那手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雖然並不明顯,可她還是看見了。
那是一個少年,臉上一片塵土,看不清五官,可能隻有十六七歲,身穿太監服飾。李稚蟬看著他慢慢清醒過來,睜開了雙眸。
他有著一雙很獨特的眼睛,顏色漆黑,黑白分明,隻不過眼尾那裡嫵媚地向上一撇,彎出了一個近乎柔美的弧度。
她看見了他腰上掛著的一根穗子,眼睛定住了。
劉自安也有一根,也同樣掛在那個位置。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李稚蟬知道了這個人是誰。
韓問,劉自安唯一的養子,也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遺物。
於是在一片漫山遍野的死人堆中,她對他伸出了一隻手,將他拉出了周遭腐臭,重回人間。
從此這一拉就是一生。
她扶著這個少年走出了屍山,跪在了馬車前麵,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那個少年背上有一道猙獰的刀傷,從左肩到右腰劃了過去,現在還在滴血,血液滲透了他身上的長袍。他明顯已經又快要昏死過去了,隻不過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保持著一絲清明。
“先生,我想請求一件事。”
蘭成蹊微微撥開帷裳,唇邊帶著戲弄:“你這是撿了一個孩子回來?”
李稚蟬點了點頭:“還請先生同意。”
他笑了笑:“可以,不過你們要自己回去,你們會弄臟我的馬車。”
李稚蟬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車馬,眼睛裡流露出強烈的厭恨,握緊了身邊少年的手。
她就這麼扛著一個半昏半醒的少年,一步步在寒冬找回了宰相府。李稚蟬都數不清在路上他們到底滑倒了多少次,到最後兩個人都狼狽不堪,一身血跡,雖然她身上的血痕大多都是從他身上染來的。
李稚蟬拖著他,咬牙最終還是幾乎爬回了宰相府。
她把這個少年放在自己床上,給他去到了一杯水,將臉擦乾淨,露出了下麵雋秀乾淨的五官。
這個少年也正好睜著眼睛看她。
他的一雙眼睛生得尤為漂亮,往上挑起,帶著一種動人的媚色,眼角微紅,仿佛剛哭過一樣,隻不過天生就帶著這種顏色。
李稚蟬衝他點了點頭:“你醒了。”
那個少年似乎是想要衝她露出一個微笑,卻因為背後的疼痛,所以隻能勉強向她輕輕扯了扯嘴角。
“你可是有一個義父?”她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給他喂下了幾口水,看著那個少年的臉色變得微微發紅。
他輕柔地拉過她的手掌,在上麵一筆一畫地用手指寫下三個字:劉自安。
韓問的手很涼,上麵還帶著沒有來得及被擦拭的血汙,隻不過他的手指很長,帶著類似琉璃一樣的纖細易碎。
李稚蟬看著他,微微笑了笑:“韓問,你找到家了。”
韓問也朝她溫柔地笑了笑,眉梢眼角羞澀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