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公主 五(1 / 2)

韓問背上的傷勢很嚴重,前幾天不停地流出膿血,過了三日之後才可以下地。

寅時的時候,李稚蟬還是照舊爬起了床,外麵仍然一片漆黑。隻不過這一次不一樣的是,韓問也早早就起來了,一瘸一拐地給她燒了一盆水,放在桌上,溫度正好,不燙不涼。

見她醒了過來,他將手上早已浸濕的手巾遞給了她。兩個人的手指不經意之間碰了一下,隻看韓問蒼白的臉色微紅,更添幾分秀麗:“殿下餓不餓?”

她看著他素白清雋的臉龐,隻覺得秀色可餐,於是有一些不要臉地搖了搖頭。

韓問卻像是沒有聽見,摸出一個手帕包起來的東西,挑了開來,露出一塊不大不小的饅頭,遞給了李稚蟬:“殿下多少還是吃一點吧,不然身子受不住。”

李稚蟬卻沒有接過來:“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宰相府從來不會為他們準備早膳。

韓問悄悄將左手往後藏了藏:“奴才早上去給廚房幫忙了,得了一個饅頭。”

他不會告訴她,為了這一個饅頭,他幾乎是子時就爬了起來,忍著背上的傷口砍柴挑水,把自己的手都砍破了,流出來的血將那些廚房的奴仆嚇了一跳,連忙將自己趕了出來。

李稚蟬看了一眼他瘦削的輪廓,將饅頭接了過來,掰成兩半:“吃吧。”

他沒有伸出手,反而固執地看著她,不肯動。她硬是將那半塊饅頭塞了過去,揚言他不吃就扔掉,這才讓他委委屈屈地拿了回去:“你就是想要服侍我,也要先吃飽了再說。”

聽到這句話,韓問的眼睛一亮,濕潤得像一隻奶狗:“是,奴才一定會好好服侍公主的。”

李稚蟬:“……”

這不是她說話的重點。

韓問雖然隻比她年長兩歲,身高卻高上許多。此時他微微低下了頭,替她理了理衣領:“殿下的衣服太薄了。”

李稚蟬笑了笑:“你身上的衣服更加單薄。”

他卻搖了搖頭,眼神認真:”奴才是卑賤之身,皮糙肉厚,不怕冷,倒是殿下金枝玉葉,可不能被凍著了。“

韓問將一盞燈籠放入她的手中,在燭火的忽明忽暗的照映下,他的眉眼俊秀得仿佛一幅畫,神色寧靜溫柔:“殿下記得看路,不要滑倒了。”

他看上去向來沉默寡言,李稚蟬也以為他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結果沒想到他心細如塵,也總是愛說東說西,倒是完整地繼承了劉自安的絕技。

她推開門,迎著風雪走了出去。邁出了十幾步後,她鬼使神差地回頭一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看見什麼,卻發現房門前還立著一個身影,一直在遙望著她遠去的背影。

李稚蟬的心尖像是被什麼碰了一下,微微一動。

或許有這麼一個絮絮叨叨的人也不差。

天冷了他讓你加件衣,天黑了他讓你提起燈,總之一顆心都放在你身上。

李稚蟬覺得自己喜歡這種感覺。

她來到蘭成蹊的庭院外麵,照舊等到了卯時,然後走了進去,準備喚醒他。

蘭成蹊躺在朦朧昏黃的床帳之內,斜著一雙狹長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不像剛醒來的人,帶著一種近乎鋒利的光芒。她不敢再看下去,低著頭,用手指輕輕按揉著他的太陽穴兩側。

他舒適地歎了一口氣,將頭枕在李稚蟬的腿上。

她渾身一頓,卻沒有反抗。

李稚蟬的手指穿過了蘭成蹊柔軟的長發,來到他的脖頸處。她看著他凸起的喉結,想象著如果自己的手指扼上他的喉嚨,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隻不過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一天她親自看見蘭成蹊輕描淡寫地徒手扯斷了一根鐵鏈,如今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文不成武不就,怎麼可能對他造成任何一點傷害?

於是她隻能拿了一把玉梳,從上到下一點點地為他打理一頭長發。

遇見蘭成蹊之前,她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美成這樣。

他沒一處五官不俊美,雖然眉眼稍帶陰柔,隻不過鼻梁挺拔,掩蓋了之前的一切女氣,隻剩下一種奪人心魄的漂亮。

帳內暖氣縈繞,所以當她聽他說“殺過人嗎”的時候,她有一些沒反應過來。

隻不過她早就應該想到蘭成蹊會說這種話的。

很好,這很蘭成蹊。

李稚蟬搖了搖頭。

“想殺嗎?”他睜開眼睛,看著她的臉龐,嘴角帶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她愣了一下。

幼時她最恨的是貴妃,隻不過她已經在她的麵前被砍殺,血濺得有三尺高,臉上最後的表情扭曲醜陋。

她現在最恨的人大概是蘭成蹊。

隻可惜她殺不了他。

最後她想了一會,輕聲說:“先生讓我殺誰,我就殺誰。”

蘭成蹊笑了一聲,一隻手掌摸了摸她的頭頂,又將她推開:“倒是一個乖巧的孩子。”

她下了床,為他套上鞋襪,沒有吭聲。

“既然沒殺過,那就今天殺吧。”他的語調漫不經心,仿佛就在談論今天天氣的好壞,而非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李稚蟬把他扶了起來:“是。”

她跟著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