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舞者 一至三(2 / 2)

從那一天開始,她明白了,她的媽媽雖然是她的媽媽,卻首先是董素的媽媽。

雖然說凡事應該分個先來後到,可是母親對於孩子去並不是這樣,尤其是她的母親。

可能越是弱小的生物,就越容易得到保護吧。

後來董素笑眯眯地在她的麵前鞠躬道歉,沒有聽她說“不用這麼做”,想要求得她的原諒。她們的母親在一旁,朝她說:“你看你的妹妹都這麼誠心道歉了,你這個當姐姐的怎麼還這麼小氣。”

可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讓她道歉,是董素硬要給自己賠禮。

梅疏不知道是自己心胸窄小還是怎麼,隻覺得看著董素甜美的臉龐,心中有些不舒服。

可是她不想再和他們有任何糾葛了,就點了點頭。

真正讓她對董素無感,是在她十六歲那一年。董母帶著董素看了她的演出,而從那時候起,董素也要鬨著學芭蕾,因為“我想要跳得和姐姐一樣好。”

梅疏瞬間就有一些不高興了。

她跳得這麼好看,董素怎麼可能和她跳得一樣?

所有的老師可都誇過她,說她是跳舞的天才。

她有些氣不過,悄悄“哼”了一聲,卻又不想被彆人發現,於是隻能維持著麵上的矜持,心裡卻不是很舒服。

後來她想開了,董素要學芭蕾舞,這沒什麼,她並沒有權利去阻止她,自己隻需要比她跳得好就可以了。

梅疏向來相信自己的實力。

可是董素搶不走她的芭蕾,卻搶走了她的嚴寒。

董素那個時候正好十八歲,清純甜美,看著便想叫人微笑,而嚴寒高大雋秀,與她看著像是一對璧人。

隻不過梅疏又算是什麼呢?

那一天她悄悄地離開了,沒有叫任何人看見從眼角滑落的眼淚。

她向來是驕傲的,連哭泣都不想叫人看到自己的狼狽。

可是她不甘心。

她把母親給了董素,難道現在也要將嚴寒拱手讓人嗎?

自始自終,她都沒有想過要和嚴寒分手。

她寧願看到他們親吻隻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誤會。

後來梅疏與嚴寒約著見了麵,而她蒼白著臉,問嚴寒他是不是與董素有了關係。

嚴寒沉默了很久,看著她,終於點了點頭。

梅疏看著他雋秀的臉龐,看他依舊雲淡風輕,不慌不忙,仿佛他的背叛不值一提。

她問他為什麼,然後嚴寒想了想,十分不經意地說:“梅疏,我現在已經是嚴氏的掌管人了,身邊不能總是沒人,況且我們兩個性格合不來。”

她努力睜著一雙眼睛,不想在他麵前哭出來,低著嗓子問到:“為什麼?”

他笑了笑。

這是梅疏在離開兩年後又一次地看到了他的微笑。平日裡他們很少視頻,一個原因是因為嚴寒不喜歡,還有便是梅疏總是有一些不好意思。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再一次見到他的笑容,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梅疏,你沒有發現嗎,你的脾氣總是那麼的硬,不肯服輸。況且我也累了,你就像一塊捂不熱的冰塊,放在心中凍人。”他說得輕描淡寫,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梅疏想問他,你忘了每一次我演出的時候,我總是會在台上對你笑嗎?台下有那麼多人,我卻獨獨隻注意到了你。

她想,他一定是忘了那些時候,她等在他的教室外麵,直到街邊的路燈都亮了起來,也忘了他們曾經漫步在偏僻的小路上,她將他凍紅的手放在口袋裡捂熱,然後一抬頭,便看見他含笑的眉眼。

若說誰是冰,她隻覺得嚴寒才人如其名,是那一塊怎麼樣都捂不熱的冰。

可是她依舊愛他呀。

五十三芭蕾舞者三

嚴寒對於梅疏的意義可能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

不然他為什麼又會這麼殘忍呢?

隨便一句話就輕輕抹殺了兩個人的過往,手段溫柔而漫不經心,就仿佛隨意掐死了一隻螞蟻那樣。

梅疏看著他雲淡風輕的臉龐,忽然說不出來話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坐了很久,最終嚴寒放下了他的咖啡杯,對她禮貌而疏離地點了點頭:“抱歉,素素還在等我,我就先告辭了。”

他就像每一個紳士那樣,抽出幾張百元鈔票,放在了桌上,然後便要頭也不回地踏出咖啡館。

梅疏捂住了眼睛。

她告訴自己,不要挽留,不要挽留,如今你唯一剩下的,便隻有自己一文不值的麵子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強迫著自己,提醒著她自己的身份。

你是梅家的女孩子,她說,不可以丟人。

她努力昂首,試圖倒回即將溢出眼眶的淚水。

這不過就是一個男人而已,梅疏,你還有其他那麼多的選擇,何必就要吊死在他的身上。

隻不過在那一刻,她發現自己雖然仿佛擁有很多,榮譽,親人,愛人,可是最後卻什麼都沒能留住。

好像到最後,隻有那一雙芭蕾舞鞋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她忽然想起來了嚴寒第一次見到她跳舞的時候,他的唇角微微一翹,冷靜的眼睛裡麵流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溫柔。

他給她寫到“獻給世界上最美的芭蕾舞者,我傾慕的梅疏小姐。”

他傾慕的梅疏小姐。

她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嚴寒,不要走。”

他的步伐稍稍停了停,卻也隻是瞬間,很快他便要邁開腳步。

“你愛過我嗎?”梅疏的聲音從後麵輕輕響起。

嚴寒轉過身,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的。”

可是那你為什麼還要走?

是我不夠好嗎?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可是梅疏,愛是會隨著時間褪去的。我喜歡你了兩年,第三年對你可有可無,第四年便知道可以不需要你了。”

而且還有一件事他並沒有對她說。

他一開始喜歡的女孩子並不是梅疏。

是董素。

事情就是這樣的狗血。

而且好像還不怎麼出人意料。

嚴家與董家並沒有什麼來往,唯一勉強可以算得上的中間人便是梅疏。

那時候還不到十八歲的嚴寒是喜歡上了十五歲的董素。

董素是一個長相甜美可愛的女孩子,與梅疏的冷淡矜持完全不同。如果梅疏是一個男孩子,她想,自己也是會更喜歡這樣的女孩子。

嚴寒喜歡董素的嬌氣,喜歡她的活力,而這些都是他不曾在其他人身上見過的,更不可能在梅疏身上出現。梅疏留給他的映象,永遠是那一個清冷矜持,墊著腳尖走路的小姑娘。如果說董素是花,那麼梅疏就是冰。

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他利用了梅疏去接近董素,讓那個小姑娘也為他神魂顛倒,卻發現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有些喜歡上了梅疏。

她出乎意料得柔軟,在冷淡的外表下麵是一顆溫柔的心,而嚴寒便愛極了這種反差。

因此他與她維持了四年的關係,卻因為兩個人分居異地而感情漸漸變淡,而他對董素的感情也因為她就在身邊而變得明顯。

他本來並不想在兩個人之間做一個取舍,隻可惜被梅疏碰見了。

有些人看上去淡漠自持,其實道貌岸然。

隻不過嚴寒並不認為自己有何虧欠梅疏。當年她喜歡他,他同意為她圓了一個夢,而如今他也隻不過是讓那個做了四年的夢徹底停了下來罷了。

梅疏看著他,看著這個她愛了四年的人。他已經從一個少年長成了一個男人,麵上帶著波瀾不驚的平靜,仿佛意識不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麼殘酷。

即使他就算意識到了,可能也並不在意吧。

嚴寒最後看了一眼梅疏,點了點頭:“再見,梅疏。”

然後梅疏便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館。

梅疏這一輩子到現在,能讓她為之放下尊嚴的人,隻有嚴寒。

她不肯相信曾經愛過的少年是這樣的一個人。

在她的記憶中,嚴寒永遠是那一個靜靜的坐在台下,看著台上的她跳舞的少年。

有一天,她去了董家,見了母親。

那個女人看著她,讓傭人為她倒上了一杯茶:“最近又沒好好吃飯吧,看著又瘦了一點了。”

梅疏沒有回答。她看著母親的眉眼,輕輕開了口:“您其實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對嗎?”

那個女人笑了笑:“你指的是什麼?”

隻不過梅疏已經從她躲閃的目光中看出來了。

她的母親,任由她的未婚夫與她的妹妹親近廝混,同時對於他與自己玩了一場曖昧的遊戲一言不發。

如果說那個女人知道的時候,能夠提醒她一句,她也不會像如今這樣狼狽。

她的母親或許是有些緊張,抿了一口茶,說出了那句讓她終生難忘的話:“其實我們都知道。”

“我,你的父親,嚴家的父母,我們都知道。”

“隻不過你的父親與嚴家達成了一個交易,說是如果同意解除你與嚴寒的婚約,那麼他們會把城東的地拱手相讓。”

“然後你的父親同意了。”

梅疏的雙手微微顫抖。

她活了二十年,結果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眾叛親離的模樣。

最痛苦的是,她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是因為她素來看起來比較冷淡嗎?

可這就能成為他們肆無忌憚的借口嗎?

“姐姐……”

她的身後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

梅疏轉身一看,發現是董素,靠著門框,膽怯地看著她,眼眶微微泛著紅。

那一刻,她終於放棄了所有。

梅疏站了起來,走到她的麵前。她比董素高出了一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董素打了一個寒顫,又怯怯地叫了一聲:”姐姐……”

她微微一笑,這幾日憔悴的臉上竟然看出來了從前的從容不迫:“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

董素紅了眼睛:“姐姐……”

“看來你是聽不懂人話了,”少女微微歪了歪頭,“那麼我也不必要以文明人的方式與你溝通了。”

說罷,她揚起手掌,一個巴掌揮了下去。

隻聽見“啪”的一聲,董素的臉被打得偏到一邊,很快紅腫起來。

她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梅疏。

梅疏向來是一個冷淡自持的女孩,從來沒有動過手。

她們的身後傳來了董母的一聲驚呼。

“看著我乾什麼,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她微微一笑,“既然你叫我一聲姐姐,那我也有必要教你怎麼做人了。”

話剛說完,她便又一巴掌打到了她的另一邊臉頰上麵。

董素被她打得踉蹌了幾步,抬頭看著她:“你就不怕嚴大哥知道嗎?”

梅疏扯了扯嘴角:“嚴大哥……就算他在這裡,我也照樣打你,弄不好連他一起打。”

董母趕忙上前,將她們分開,並且指著大門,對梅疏說到:“你給我走,馬上走。”

她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有再對她們說,便出了門,上了車。

走了沒多遠,她聽見董素的聲音在後麵響起:“梅疏,你會遭報應的!”

沒有人知道的是,梅疏在關上車門的那一霎那淚流滿麵。

這就是生她的母親。

隻不過隨後,她擦乾了眼淚,對著鏡子揚起了脖子,像是每一次上台演出之前那樣,對著裡麵的那個少女微微一笑。

“他們不喜歡,我喜歡我自己。”

再睜眼,她依舊是那個清高冷淡、天資卓越的芭蕾舞者。

那一天晚上,她沒有回家,反而去了酒吧買醉。

在那裡她喝得酩酊大醉,恨不得醉生夢死,聽著周圍混亂而噪雜的音樂,她在這裡可以毫無顧忌地發泄著自己的眼淚。

在昏黑的酒吧中,沒有人認識她是誰,也沒有人能知道她便是芭蕾舞者梅疏。

嚴寒對於她來說,是整個青春的回憶。

那個清冷的少年和他白襯衫上麵淡淡的青草味便是梅疏少時所有的美好所在。

淩晨三點的時候,當她從酒吧扶著牆出來的時候,她卻被車撞了。

也許生活就是這麼得戲劇性。

那是一輛酒後駕駛的快車,當她看著它衝上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躲,而是平靜地站在那裡,直到最後一刻才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想要躲避。

可那時候已經晚了。

而且就算她之前想要躲閃,那也來不及了。

她被撞倒在地,隻感覺下/身一陣劇痛,便不省人事。

在昏過去之前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董素和她說的一句話。

“梅疏,你會遭報應的。”

她隻是沒有想到報應會來的如此之快。

她的報應還不夠多嗎,她甚至都不知道它們為何而來。

當她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便是在ICU病房,床邊站著一個她熟悉的身影。

嚴寒。

聽見她醒了過來,他轉過身,低下了頭,向她宣布了那個噩耗。

“對不起,梅疏。”

“醫生說你可能永遠跳不了舞了。”

隻不過這一次嚴寒不知道的是,這時候的梅疏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她,而是關山月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想寫一個甜甜的小故事~

梅疏待雪添 —— 《阮郎歸·粉痕閒印玉尖纖》晏幾道

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 《愛蓮說》周敦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