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舞者 四(2 / 2)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打濕了枕頭,在上麵暈出了一塊淺色的水痕。

沒有了雙腿,那她就再也跳不了舞了。

從現在開始,她便不能跳躍,不能旋轉,不能踮起腳尖,甚至連重新站起來、用她的腳底去觸碰地麵也不可能了。

此時她又想起來了董素的那一句“梅疏,你會遭報應的!”

是啊,她遭了報應,可是又是為什麼呢?

是她不夠與人為善嗎?

可是她不曾對一個人懷有惡意,最多的也隻不過是失望與不再期待罷了。

梅疏的眼睫微微顫抖,隨後眼珠中又流出更多的眼淚,喃喃自語:“她說過我會遭報應的,她說過的……”

嚴寒沒有聽清,微微俯身過去,聲音低柔:“怎麼了?”

她睜著一雙淚眼,看著他:“董素說過我會遭報應的……”

嚴寒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之後,他才開了口:“素素不會這麼說的。”

“不要撒謊,梅疏。”

梅疏倏然愣住了。

她細細地端詳著他清淡的眉眼,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

嚴寒寧願相信他接觸不久的董素,也不肯相信她。

“嚴寒……”她最終還是低下了頭,“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

他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又將她的手放開:“不是我不相信你,梅疏,而是素素不是那樣的女孩。”

再抬頭的時候,梅疏的眼睛裡已經沒有眼淚了:“所以我現在永遠跳不了芭蕾了,也永遠站不起來了,而且你也不要我了,是嗎?”

嚴寒看著她,忽然心中一澀。

可是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我沒有不要你,隻是我們的緣分就這麼多罷了,已經用光了。至於能不能再跳舞以及能不能再站起來,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她輕輕“嗯”了一聲。

嚴寒略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梅疏將芭蕾看得比她自己的命都要重要。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溫情都來自於那一雙芭蕾舞鞋,有了它們才有了如今的梅疏。

沒有芭蕾,梅疏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就像是每一個被迫痛苦地剝下自身光環的女孩,忍著劇痛穿上了平凡的皮囊,最終變得泯然眾人矣,再也找不回當初光芒萬丈、滿身榮耀的自己了。

嚴寒都知道這些,所以他以為梅疏會大吼大叫、拳打腳踢,可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她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不再說一句話,隻是沉默地看著窗外,看著外麵夕陽西下。

在火紅色的夕陽下,她的側臉被暈染成了一副歲月靜好的油畫,卻添上了一絲憔悴的蒼白。

任誰看著她,都不會想到,她剛剛失去了生命中可以捉住的最後一絲希望。

她本來想著,沒有嚴寒,這沒有關係,沒有母親,這沒有關係,沒有父親,這也沒有關係,她隻要有芭蕾就夠了,隻有梅疏和她的芭蕾鞋。可是就是在現在,生活像是開了一個玩笑,輕描淡寫地奪走了她生命中最引以為傲的天賦。

站不起來的梅疏,還能是之前的梅疏嗎?

嚴寒博學多才,卻怎麼也想不到,梅疏不是不傷心,她不是不恨,可是卻都沒有力氣了。

現在去怨恨,還有用嗎?

她是想要去怪那個肇事的司機,想要去怪所有人,為什麼沒有人能在那一天晚上給她打一個電話,讓她回家。可是她後來想明白了,她已經夠可悲了,就不要再繼續可悲下去了。

哀大莫過於心死。

所以就這樣吧。

她沒了雙腿,再也站不起了,一輩子隻能依賴輪椅,也許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梅疏知道,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多餘的人。

嚴寒忽然看她朝自己看了過來,微微扯了扯唇角:“嚴寒,你走吧。”

可是這時的他反而有一些不適。他看著她蒼白消瘦的臉頰,欲言又止:“梅疏……”

“真的,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她又仿佛是笑了笑,“我現在應該有權力哭一會兒吧。”

而我哭的時候,不希望你在場目睹我的狼狽。

我的孤獨隻能由我一個人去難受。

嚴寒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再往後看了她一眼。

瘦削的少女縮在寬大的床上,身上蓋著雪白的被子,讓她顯得是那麼的孱弱,隻不過她的臉上依舊帶著清淺寧靜的笑容,襯著身後橘紅的夕陽,竟是讓人感覺心中有些酸澀。

他聽見她說:“嚴寒,再見了。”

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於是他也揮了揮手:“再見了,梅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