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舞者 五(1 / 2)

三個月之後, 梅疏離開了淮城。

走的時候,她沒有讓一個人送她。

不是沒有人想送,而是她並不想見一個人。

當她還在養病的時候,董母來過一次, 帶著她親手煲的湯, 坐在了她的床邊。

見到梅疏之後,她的眼淚便掉了下來,眼睛紅了起來。

“小疏……”

算一算, 梅疏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見這個稱呼了。

董母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聲音哽咽:“小疏,你還好嗎?”

梅疏看著她憔悴蒼白的臉龐,忽然歎了一口氣。

也許這就是她的親人吧。

該好的時候不對她好, 該真正讓她死心的時候卻掏出了一點難得一見的溫柔。

其實很多時候董母不是不愛她,隻不過她放在第一的、最愛的人, 並不是她罷了。

好像沒有人把她當成最重要的人,都隻是可有可無的配角。

她曾經在舞台上是光芒萬丈的主角,在生活中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龍套。

“媽媽……”她笑了笑,抽回了被董母輕輕握住的手,“我還可以。”

董母失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 稍稍有一些尷尬,卻倒出了一碗自己煲的湯:“小疏,嘗嘗吧,這是媽媽為你做的。”

她接過了碗,放在嘴邊抿了一口, 便將碗放下了:“謝謝媽媽。”

董母看著大女兒清冷素淡的眉眼,忽然就落下了淚:“小疏,你該怎麼辦呀,你才二十歲呀……”

剩下的話還沒被說出口,便被淹沒在啜泣中。

梅疏知道她的母親想要說什麼。

她才二十歲,人生剛剛開始,便慘遭截斷。她的一雙腿所幸還在,以後卻很難站起來了,而且就算站起來了,可能也永遠跳不了舞了。

這一句話也是梅疏想要問自己的。

她該怎麼辦?

從此之後,她的那一雙芭蕾舞鞋可能就永遠不會屬於自己了。

她還記得,很久以前,她帶著銀色的小皇冠,站在一群其他年紀相仿的小姑娘當中,抬著頭,臉上的笑容平靜自信。

可是現在卻不可以了。

她如今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她看著哭泣的董母,心裡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陣厭倦。

如果真正關心她,怎麼不在她還有心去接受的時候彌補呢?

“媽媽,”梅疏輕輕叫了一聲,“媽媽,彆哭了。”

董母眼中還帶著淚,睜著眼睛看著她。

梅疏彎了彎唇角:“我都沒有哭,您哭什麼?”

看著董母忽然睜大的眼睛以及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的心裡竟然感到了一陣快感。

她的母親可能做夢都想不到,她素來優秀聽話的大女兒會這麼與她說話。

“您看到了,我現在就是一個廢人了,何必在這裡為我哭呢?”她撫平了被子上的皺褶,直到看見它們徹底變得平坦才停下手,“如果您有這個時間,不如還不如對我笑笑。”

董母連忙擦乾了眼淚,訥訥地不發一眼,隻是坐在床邊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來看著梅疏,神情懇切:“小疏,關於那天你妹妹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隻是看著大女兒冷淡的側臉,她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

梅疏覺得自己幾乎可以笑出來了。

但是她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不是人說的話我自然不會理會。”

董母臉色尷尬,帶著一點難以察覺的惱怒。隻不過她看了一眼縮在被子中的大女兒,最終還是把口中的話咽了下去,站起了身:“小疏,你現在心裡有怨,媽媽不怪你,你好好休息,媽媽以後再來看你。”

她微微偏了偏頭,聲音低到近乎聽不見:“媽媽再見。”

在清晨的陽光下,少女臉色瓷白,上麵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而她眼睫修長,低垂著眼瞼,在臉龐上打下了一片扇形的陰影。

董母看著這樣的梅疏,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張了張口,卻最終還是一字都沒有吐出來,胡亂點了點頭,就走出了病房。

梅疏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扯著唇角笑了笑。

真的。

媽媽,再見了。

繼嚴寒之後,她又向另一個人說了道彆。

走的那一天,她帶得東西很少,因為回國回得匆忙,因此大多數家當還是在巴黎。她坐在輪椅上,被何姨推著,聽著身邊路人的竊竊私語,看著他們好奇或者憐憫的目光,臉上隻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靜。

畢竟是從小看到的孩子,何姨摸了摸她的肩膀:“梅疏乖,不要去管他們說些什麼。”

梅疏點了點頭,與何姨道了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