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山想要畫的動作與飛天有關。
梅疏知道他想要畫麵的是什麼。
漫天黃沙中, 一位神女舞姿曼妙,迅疾卻又舒展,裙擺隨風而蕩,神情安寧而祥和, 手臂放在背後, 反彈琵琶,纖纖手指落在琵琶弦上,靡靡之音便從她的指尖傾瀉而出。
神女俯視眾生, 悲憫而慈和。
隻不過現在的她還做不到。
不論是神女勁健的舞姿還是平和的神態,她目前都還做不到。
她腿上有傷,而她心中有怨。
梅疏推著輪椅到了樓梯下麵,吸了一口氣, 扶著扶手,一點點地將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
她想要走路。
以前她沒有意識到, 能夠自由地奔跑走路是一件多麼令人享受的事。
也許有些事情便也隻能失去後才能珍惜。
她隻希望這一次她不要晚了。
梅疏已經很久沒有運動過了,如今隻是將自己扶起來也耗儘了全身上下的力氣,隻感到渾身微微發抖,
一滴冷汗從她的額頭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而她的手心也漸漸被冷汗打濕。
她咬牙堅持著,忍著劇痛,想要將雙腳放平在地麵上。
忽然,她的手掌一滑,隻感覺膝蓋一痛, 緊接著又是一軟,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可是她卻被一個人扶住了。
那時候的梅疏本來都已經做好了承受疼痛的準備。
可是這一次,她卻沒有摔倒在地,也沒有機會疼到。
梅疏掉進了一個人的懷中,又一次聞到了鬆節油的味道。
是宋觀山。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而且看了多久。
他一言未發,隻是將她扶到了輪椅上,讓她坐了下來。
當宋觀山抽身離開的時候,他的鼻尖忽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頭頂。
少女的長發帶著一種清淺的冷香,仿佛吸一口都能叫人凍入肺腑,卻在那之後又能嘗到一絲甜味。
遠遠這麼看上去,他仿佛正在輕輕吻上她的發絲。
梅疏常年跳舞,習慣了與男子之間的接觸,沒有察覺出來有什麼不對,倒是宋觀山將臉撇到了一邊,神情依舊冷漠,耳根卻悄悄紅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和一個女孩子如此親近。
他清了清嗓子,開口囑咐到:“慢慢來。”
梅疏沒有感覺到他的聲音又哪裡不對,隻是宋觀山自己覺得有些彆扭。
聲音不對,音調不對,而且情緒不對。
他碰了碰微微發紅的耳根,有些困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沒有再說話,將手插進了褲兜中,低垂著眼睛,安靜地站在那裡,也沒有再看向梅疏。
梅疏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這一次是她操之過急了。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啊。
她抬頭看了一眼宋觀山,看到他不管怎樣都依舊冷淡的一張臉,心裡卻仿佛舒了一口氣。
也許他就有這樣疏肝解鬱的奇效?
她衝他微微一笑:“謝謝。”
少女的唇角彎出了一個清淡的弧度,漆黑的眼睛微微彎了彎,清亮透徹,仿若一汪湖泊,裡麵承載了他的倒影。
宋觀山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他看著她行遠的背影,忽然又碰了碰自己的耳根。
怎麼又紅了?
隻不過他沒有去細想,隻將其歸為天氣有一些熱了。
應該是這樣的。
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隻不過最後他又悄悄問了自己一句 ——
“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理由了嗎?”
***
晚上的時候梅疏哭了一場。
雖然每一次哭的時候她都告訴自己這一次是最後一次,隻可惜最後一次每次都沒能到臨。
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麼。
她隻是感覺委屈與無力。
委屈的是因為自己不該如此,無力是因為自己對現狀無能為力。
其實也不能說是無能為力,因為至少她認為自己還有機會站起來,而站起來之後她便會開始跳舞。
可是她依舊很難過。
她必須要一切從頭開始。
當她曾經的同學都在舞台上儘情地享受著自己的青春的時候,她卻要為了可不可以站起來而拚儘了全身力氣。
董素可以在國內舉辦自己的演出,消費著她的名頭。
畢竟曾經天才芭蕾舞者梅疏的妹妹,這便是一個足夠夠重量的身份來。
董素利用著她的血汗,而她卻隻能躲在巴黎,獨自療傷。
她告訴自己,她已經受夠了躲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