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指萬丈天(1 / 2)

自從那天之後,李雁行每隔一天就要去看一眼那個少年。

當然了, 若這是一個話本, 尋常女子去看望一個身受重傷的少年, 要麼就是情意綿綿, 你儂我儂,好為以後的以身相許埋下苗頭,要麼就是灑淚相對,兩看無言, 隻恨自己不能將他解救出苦海。

可是這並不包括李雁行。

她每一次前去探望那個少年,都是要將他摁在苦海裡麵多泡一會兒的,生怕他舒坦, 泡完之後還要涮一陣。

這樣四五次下來, 她的馬鞭都打得換了兩根。

那個少年的胸口和背上就沒有一刻好過,哪一次不是鮮血淋漓, 滿是傷痕。俗話說有因必有果,所以他每一次看到李雁行的時候, 都是咬牙切齒, 恨得巴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斷她的喉嚨骨, 然後生嚼下肚。

李雁行倒也不在意, 每一次打完就走人,離開之前還問一句“服不服”。

那個少年倒是一次也沒服過,每一次看到她都橫眉豎眼,隻不過最近幾次倒是沉默下來了。

顧笙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李雁行想要將那個少年收入麾下,那大可不必手段如此粗暴, 懷柔政策豈不是更好。可若說是李雁行想要從他口中得取突厥的信報,她每一次打完就走,絲毫沒有滯留。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前去問了,態度小心翼翼。

李雁行倒是和善得笑了笑,給他到了一杯茶:“你馴過狼嗎?”

顧笙搖了搖頭。

她將茶杯遞了過去:”我的父親就養過一隻,還不是從狼崽養起,而是在大漠之中撿了一隻快要餓死的病狼。一開始那條狼不聽話,總是想著咬死他,而他也毫不心慈手軟,每次打得它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等到每一次它絕望的時候,他再給它一根骨頭,看著它舔乾淨。這樣反反複複下來,它就是再恨你,也習慣了這樣的對待,知道你才是拿著鞭子的那個人,從此不敢亂來。”

“況且,”她扯了扯嘴角,“我又不是要他喜歡我。”

顧笙還是有些不放心:“可那畢竟是個人,不是狼,心思更加複雜,末將隻怕有一天將軍被他反咬一口……”

李雁行又笑了:“就因為他是人,有著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所以他的弱點也更多。我是對他惜才,可是這不代表我不會殺他。若是他始終不為我所用,那他就隻能下黃泉了。我不會因為欣賞他就給我大唐徒增一個勁敵。”

“保下他就是為了大唐,我不會本末倒置。”

顧笙看了她一眼,最後拱了拱手,退了出去:“將軍心中有數就好。”

其餘的,他也不能管。

李雁行點了點頭,抿了一口茶。

第八次見那個少年的時候,他終於有一點回應了,而不是每一次一樣充滿憤恨地被鞭打著。

他被關在一個單獨的營帳裡,渾身上下被綁了起來,用力抬起頭,用眼角掃了她一眼,嗓音沙啞:“你究竟要乾什麼?”

這個女子好像就是為了折磨他而下手,不為其他,除了打人的時候可能會說幾句話,其餘的時候連目光都不屑給他,比他還安靜。

他看見那個女子微微偏了偏頭,漫不經心地向他看了過來。她的膚色很白,白到讓他想起了大漠裡難得一見的雪景,襯著她漆黑的眉眼,莫名就油然而生一種他看不懂的距離,仿佛他們二人之間差了十萬八千裡,看得他恍然一怔。

這是他除了他的母親之外見到的第一個中原女子。

其實也不能算是十分中原,畢竟李唐皇朝有著鮮卑人的血脈。

可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這個女子長得這麼好看。

其實好不好看他也說不清楚,畢竟他之前也不懂得什麼美醜,看見的女孩子他都認為千篇一律,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他就是覺得這個女子和其他人不一樣,至於哪裡不一樣,他將其歸功於她有殺人的氣魄。

突厥的女子也都個個佩戴小刀,可是沒有人能像她一樣這麼乾脆利落,一腳就正好能踢中他的弱點。

她雖然打他,她雖然很煩人,可是這並不妨礙他覺得她很好看。

隻不過她暴力又好色,總是將他脫得隻剩一條褻褲。

他依舊還是很討厭她。

那個女子歪了歪頭:“很簡單,我想你為我所用。”

他朝著她齜了齜牙,眉宇之間滿是一片不會被馴服的凶悍,給那漂亮的臉龐平白添上了一分戾氣:“我不會讓你利用我的。”

她又笑了,他發現她很愛笑,連抽他的時候都會笑,讓他心煩意亂,覺得暴躁:“你也知道你之前是被人利用?”

少年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我是真的想讓你死。”

那個女子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他詫異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居然沒有打他。

若是以前他敢這麼說,她就已經一鞭子抽了上來。

“你不想被人利用,而我能幫你。如果你說是我在利用你,那也可以,可是我不會讓你隨隨便便地去送死。”李雁行的五官有一半沉在陰影裡,另一半暴露在正午的陽光之下。

“什麼意思?”少年的眉頭鎖在一起,總是泛著寒光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你就甘心當一個刺客嗎?”她問到,語氣平靜。

他的麵皮上依舊帶著煩躁:“那是我的事。”

“嗯,所以就算你死不得其所,生不得其求,被人殺了之前也隻能隱姓埋名,連一塊墓碑都不會為你立,沒人會為你哭墳,也不會有人再記得你,那也隻是你自己的事。”李雁行十分耐心,重複著他的話。

少年看著她,依舊蹙著長眉。

李雁行走到了營帳門口,就在他以為她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掀起了簾帳。這一霎那,外麵鋪天蓋地的灼人熱意射/了進來,帶著塵土與沙磧的土腥味兒,空氣中的細沙磨得人肺腑稍稍發疼,卻又說不出哪裡難受。在這個一如既往的早上,他聽見不遠處傳來將士訓練搏鬥的吼聲,一聲又一聲,從來都不會枯竭,帶著一股巍然屹立的悍意,與大漠中的狂風混為一體,不分彼此。

驕陽下麵是赤膊上陣的英武兒郎,一滴滴流下來的汗水打濕了腳下的泥土,卻一直目視前方。

看著他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底微微一動。

那一動很微弱,快得連他自己都差點不能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