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都能聞到自己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而她離自己這麼近,難道就聞不出來嗎?
其實稍稍一想,就能知道其實他的母親知道他是去哪兒了。
他好不容易死裡逃生,隻為見她一麵,求一個心安,如今他說自己又要走,她卻不肯多問一句。
是不忍還是不願?
一時間,他僵立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過了很久之後,他才乾澀地開了口:“娘,你知道哥舒成是讓我去送死的,是嗎?”
“元兒,你怎麼可以直呼你父親的名字!”女人不去看他,隻是看著手中的針線,雙手微微發抖。
少年微微扯了扯嘴角,神色譏誚:“他不配當一個父親,更不配當一個男人。”
“元兒!”
“事到如今,娘,你也不用騙我了,我知道了。”少年低下了頭,半張臉蓋在陰影中。
他叫哥舒元。
而這個名字是他的母親取的。
元,元始,本該不屬於他這麼一個私生子,可是他的母親做夢都想讓他被承認,因此討巧取了這麼一個字。突厥人沒有那麼多的繞繞彎彎,對他叫這個名字也沒有過多的想法,畢竟他就算再怎麼取名,也不能真正的名正言順。
是雜種就始終是雜種。
“娘——”他往前踏了一步,卻看見女人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吸了幾口氣之後,她才放下了手,看著他,神色微微有些不定:“元兒……”
“我有身孕了。”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近乎不知所措。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她手上繡的是一塊嬰孩的繈褓,是難得的錦緞。
而他記得女人告訴過自己,他出生的時候,隻有一塊沒人肯要的破布。
“你的父親和我說,這一次,我可以名正言順地生下這個孩子,他會承認他的。”女人低垂著眼睛,看著身旁跳躍的火苗。
“因為是我去送死了是嗎,你知道他對你好隻是因為他讓我去送命,可是你還是選擇了他,選擇了這個孩子,而不是我,因為他可以名正言順,而我永遠也不可以。”
那一刻,他隻覺得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排山倒海般的疲憊朝他襲來,他踉蹌了兩步,而她卻沒有發現。
他已經快兩天沒有合眼了。
為的隻是能見她一麵。
“元兒,你聽娘說……”也許是覺得他會打斷自己,女人就沒有再說下去,誰知少年卻安靜地站在那裡,沒有打岔。她愣了愣,微微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說了下去:“他是你的弟弟,我是你的娘,你會希望我們好好的,對嗎?”
她近乎乞求地看著他,而他的心上忽然湧上了一種莫大的哀傷。
他們曾經相依為命,在天寒地凍的嚴冬中抱著取暖,為彼此拭去她的眼淚和他的鮮血,可是就這麼一份十六年的母子情,卻因為一個男人虛無縹緲的承諾而就此斷開。
少年看著他的母親,最後一次做了努力:“娘,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能帶你回大唐——”
她總是回憶兒時的小橋流水,眼中滿是懷念,念叨著親人的名字。是不是如果他能帶她回去,她就不會拋下他了?
“元兒,不要再說下去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更何況你的父親還是突厥的大王子,我已經是他的人了,還有著他的孩子,我自然是離不開他的!”女人難得強勢了一回,眼睛堅決地看著他。
少年最後還是移開了目光。
那好吧。
就這樣吧。
是你先不要我的。
他沉默了很久。
“好,我知道了,”少年看著地麵,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讓女人發現他眼角的一點水痕,“娘,我走了,你要保重。”
我這一走,可能就回不來了。
既然你不願意要我了,那我就走好了。
好讓你眼不見,心不煩。
隻是我們之間的感情,有可能就隻是這樣了。
他雙膝跪在地上,給她叩了三個頭,每一次都十分用力,直到額頭上滲出了血才停了下來。
“再見,娘。”
我不會再想你了。
就著夜幕的遮掩,他轉了頭,而就在他即將走出帳篷的時候,他聽見後麵傳來了一聲呼喚:“元兒!”
少年回過了頭,琥珀一般的眼睛帶著最後一絲希冀。
“那個大唐守將,你務必要一舉擊殺。”女人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殷切。
他放下了簾帳,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夜色中。
少年知道,從此他不會再回到這裡了。
永遠都不會。
從今天開始,他沒有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