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指萬丈天(1 / 2)

哥舒元是在兩天之後醒來的。

醒過來的那個帳篷依舊是他上次呆的那一個。

他知道自己來到了大唐西北的軍營。

首先他聞到的便是那股子熟悉又陌生的沙礫的味道,混雜著軍人身上的汗味兒, 帶著冬日太陽的凜冽, 鋪天蓋地地朝他撲來。

連空氣中似乎都含著沙塵, 吸一口磨得肺腑都疼。

他一輩子隻聞過這個味道一次, 可是就隻是那麼一次,他就牢牢地將它記了下來。

就仿佛他天生就該呼吸這種塵土的味道。

少年閉上眼睛,近乎貪婪地吸了一口這種氣息。

他還活著。

還能睜開眼睛。

真好。

他是真真正正地活著,沒有缺胳膊, 沒有少腿,而是可以睡到自然醒來,然後看到第二天清晨的太陽。

在兩天之前, 這對他來說幾乎是一種觸不可及的奢望。

這也是少年第一次意識到, 活著是多麼難得而美妙的事情。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這種機會。

“你醒啦?”

一個聲音冷不丁地響了起來。

他猛地一回頭,看見了門口進來的一個姑娘。

好像是那個叫“翠翠”的女孩兒。

而不是她。

在這一刻, 他忽然愣了一下,說不清楚他到底最想見的人是誰。

她好像應該手中持著一把巨弓, 臉如白雪, 發若鴉羽, 站在那裡, 冷冷清清,安安靜靜,卻能射出這個世間最為凶猛的一支箭。

是她嗎?

哥舒元忽然意識到,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他煩躁地擺了擺頭, 將她甩出腦海。

那就是一個混蛋。

徹頭徹尾的混蛋。

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會親手殺了她的。

隻不過這一次他可以讓她痛快點兒地去死。

他看著那個綠衫的姑娘,冷淡地點了點頭。

翠翠倒是沒有在意,一如既往得活潑心大:“那你趕快洗個澡,渾身上下臟死了,洗完之後將軍要見你。”

“哦,對了,”她又指了指他,“解藥將軍已經給你吃下去了。她讓我告訴你彆老胡思亂想,你體內已經沒有毒了,不然會長不高的。”

少年的臉驀地一下子黑了。

再過一年,他肯定會比她還高的!

翠翠指了指她放在一旁的衣服,走出了帳篷:“這是將軍吩咐給你準備的,待會兒洗完澡穿上,將軍在主營。”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瞪了他一眼:“就是你上次劈斷的那個。”

哥舒元沒有理她,自己下了地。當他脫下衣服之後,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被上了藥。

梳洗過後,他踏出了營帳,走到了冬天慘白的太陽下麵。從這裡到主營的路不短,他卻無視了眾人探究或者鄙夷的眼神,抬著頭,偶爾狠狠瞪一眼那些竊竊私語的軍士。

他最恨的,便是受人白眼。

走到主營外麵,他對守在外麵的兩個侍衛開口:“去告訴那個混——女人,她不是想要見我嗎?”

兩個侍衛互相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進去了。不久之後,他就聽見那個女人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進來吧。”

哥舒元掀起簾子,走了進去,看到她坐在文案後麵,前麵擺放了一個沙盤,隻不過裡麵全是一群散沙。她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微微抬頭:“來了?”

他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也不肯坐著,就是在那裡直直站著,表情不耐。

李雁行見他這番表現,倒也不怎麼在意,畢竟她的馬鞭就在旁邊,伸手就拿得到。她清了清嗓子,在書案下麵掏了掏,最後摸出一個算盤。在少年像看一個神經病的眼神中,她“劈裡啪啦”地開始打了起來:“來,我們一起看看你欠我多少銀子。我們從頭算起。首先,你砍了我的帳篷,那可是上好的皮毛,這就算是八十兩了吧?”

“其次,審訊你還動用了我的一些部下,你占用了我們的時間,理當賠給我們,所以就算你四十兩吧。再然後,給你吃喝也要錢,雖然說不怎麼貴,不過怎麼也得二十兩。接下來又是療傷,這一次的加上上一次的,我都是給你用的好藥,自己都舍不得用,全花在了你這個小崽子身上,這就是三百五十兩了。”

她忽視了少年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自顧自地算得起勁兒,眉飛色舞:“還有毒藥,那可是上好的,就算你三百兩了。最後,我從狼牙下救了你,我可是要算辛苦費的,加上那一支箭的銀子,我要算你五百兩。要知道,請我出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所以,”她把算盤舉了起來給他看,滿臉沾沾自喜,“你一共欠我一千二百九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