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著,行屍走肉。
他不去後宮,不去碰那些女人,隻是日複一日地將自己耗在養心殿內,與無窮無儘的奏章為伴,試圖麻痹自己。
對他來說,沒有李雁行的長安城,每天都一樣是在下著雪,即使進入了夏季也是一樣。
外麵的世界生機盎然,可是他的內心一片荒蕪。
自從她走後,這座宮殿裡不再有她的音容笑貌,再也不能聽見她的笑聲調侃,再也看不見她舞刀時的英姿颯爽。
統統都沒有了。
他不會武功,甚至有些文弱,可是他還記得在十六的那一年,李雁行想要教他使刀,卻不小心讓他劃破了手指,流血不止。那個時候的李雁行滿臉著急,五官皺了起來,最後腦袋一抽,直接將他的手指放入口中,嘬了一口。
這麼做完之後她一臉無賴地看著自己,臉上洋洋得意,知道他無可奈何。那個時候皇宮裡的桃花正好開了,他們站在桃樹下麵,他彎下腰,輕輕吻上了她的嘴唇。
李雁行走後的有一天,他又去看了一眼那棵桃樹,卻發現它已經枯了。
而樹下也沒有那個一身少年打扮的少女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明白了孤家寡人的意思。
原來這就是當皇帝。
坐擁江山無數,身後美人成群,身前朝臣下拜,可就是沒有他想要的那個人。
他好似擁有這個國家,卻擁有不了她。
如果可以的話,他怎麼不想將她不管不顧地留在身邊,隻有她一個人,傾其所有地去愛她。
他愛李雁行。
說起來簡單,可是他知道,他從來沒有像愛她一樣去愛過彆人。
可是不可以。
他是天子,肩上被拋上了整座社稷的重負。
他愛她,可是他們卻不能被允許在一起。
李晏然的身後是無數的世族。
他被他們操控著,不能愛自己所愛,不能做自己想做,無法實現自己的抱負,隻能無奈而沉默地當著一個聽話的傀儡。
作為一個聽話的傀儡,他隻能娶了那些女人,因為他知道世族忌憚李雁行一脈。如果他不成親,隻是守在她的身邊,那他們必定會對她下手。
他們不會允許天子身邊再有一個強大的助力。
而那個時候的李雁行才隻有十幾歲。
世族權大,無所不能。
所以他們天各一方,一個守在孤苦寒冷的西北,一個被困在金碧輝煌的皇宮內,不得相見。
可是他是那麼的想要看一眼她的臉,哪怕在夢中也好。
可是她從來不肯入他的夢一次。
她是不是怪他?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隻能平靜而麻木地枯坐在宮內,等候著她的消息。
“陛下!陛下!是武平將軍的奏章!”蘇全安蒼老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李晏然的眼睛裡忽然迸發出耀眼的光芒,背都坐直了,像是忽然一下子活了過來,幾乎語無倫次:“在哪裡?快給朕,快給朕!”
他幾乎是小心翼翼、顫著手地打開了她的奏章,看到熟悉的筆跡時不禁露出了一個微弱的笑容。
她的字還是那麼醜。
真好。
他珍惜地看了下去,一個字又一個字,速度緩慢,生怕就這麼一下全部看完了。
奏章裡麵寫到她已經抵禦了前來攻城的突厥,讓他不要擔心,說自己可以為他永遠鎮守邊疆。
李晏然忽然大笑出聲,看向蘇全安:“你知道嗎,雁行她做到了,她做到了!”
蘇全安也笑著隨他點了點頭:“老奴知道。”
可是在李晏然看不見的地方,他悄悄抹了一把眼淚。
這是陛下在半年裡第一次笑。
李晏然繼續向下讀了下去,知道她收留了一個混血的少年,想要與他請罪,說是希望將那個少年培養成下一任的西北守將。
他笑了。
李晏然怎麼可能怪罪李雁行呢?
隻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竭儘全力地去給她最好的。
可是漸漸的,他的笑容轉淡了。
她在信中從來不提他一句。
李雁行的奏章中每一個字都恭恭敬敬,不差一絲禮數,可就是再也不見他們之前的親密,隻有疏離。
他還記得,十五歲的李雁行笑眯眯地趴在他的龍椅旁邊,假裝一本正經地在給他呈上來的奏章上畫豬頭,而他在一旁含笑看著,偶爾還指點她一下豬耳朵的畫法。
隻不過現在她的信中每一個字都是寫給他的,卻又不是寫給他的。
李雁行已經不會再愛他了。
不論她現在還喜不喜歡他,李晏然知道,她都會開始試著不喜歡了。
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李恭之死後,無非就是他一個人了。
看著看著,他的眼中忽然就彌漫出了一陣潮濕的水痕。
“雁行……”,他捂著臉,近乎痛苦地彎下了腰,嗚咽出聲。
蘇全安在一旁看著,滿目悲哀。
他們兩個人,這輩子有幸相遇,卻總是奈何情深緣淺。
情深,緣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