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把這場自導自演的大戲推上高.潮,“姓司的,今日你要不給個說法,我就一頭撞死在你家!”
“那就撞吧。”司南麵無表情地說,“一下撞不死,就多來幾下。要是自己舍不得撞,我不介意幫幫你。”
胡氏:……
這戲還怎麼演?
司南隻覺得憤怒。
他高估了胡氏的底線,怎麼都沒想到,她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算計。
他又低估了胡氏的無恥,竟然想用這種法子逼他娶三娘。
是的,這就是胡氏的打算。
把事情鬨大,利用於三娘的清白和他的善心,讓於三娘嫁進司家。
不用想就知道,事後她八成會以丈母娘的身份對司家指手劃腳,或者圖個更大的——司氏火鍋店。
就算吞不下店麵,時不時坑些銀子,就夠她後半生花了。
司南冷冷一笑,若他真是個看重名聲的古人,或者毫無原則的“聖父”,今日興許就著了胡氏的道。
不巧,他不是。
槐樹剛好在這時候回來了,和於大娘、於二娘、於七寶一起。
他去宣德門接司南,半晌沒等著人,問了守城兵才知道,司南早就出了宮。槐樹轉頭往回騎,半路遇到於家姐弟,便順道把他們拉了回來。
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
眼睜睜看著於三娘歪胡氏身上,嫩白的臂膀露在外麵,槐樹生生怔住。
司南心底的怒意不斷翻湧,恨不能一刀劈了胡氏,再不濟把她丟出去,免得臟了自己的屋子。
然而,理智告訴他,不行。
左鄰右舍都在這裡,如果他不把事情說清楚,明日還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
他沉下心,冷靜道:“槐樹,去,把三娘叫醒。”
之所以不叫彆人,是因為他們搞不定胡氏。
槐樹仿佛靈魂歸位,猛地上前,一把將胡氏推開。隻聽咚的一聲悶響,胡氏的腦袋重重地磕在床柱上。
這下,胡氏不止手疼,腦袋也撞出一個大包。
方才還哭喊著要一頭撞死的人,這時候卻心疼地抱住自己,哀哀直叫,一點想死的意思都沒有。
左鄰右舍譏諷一笑,就差往她身上吐唾沫了。
槐樹看都沒看胡氏一眼,連撕帶扯地扒下自己的外衫,將於三娘嚴嚴實實遮住。直到確保不再讓人看到一絲半點,這才掐住她的人中。
手指微顫,幾乎使不上力氣。
好在,於三娘還是醒了。
睜開眼便看到槐樹抱著她,想也沒想就揚起手,打了他一巴掌。
槐樹生生受了,卻沒放開,反倒抱得更緊。
於三娘打完之後,方才徹底清醒,看到屋中的一切,又蒙了。
胡氏生怕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顧不上頭上的大腫包,起身就要去拉她。人還沒到,就被槐樹踹了個窩心腳。
胡氏氣瘋了,朝賴大吼:“雇你們是看熱鬨的嗎?還不上來幫老娘!”
賴大抱著手臂,不咋上心,“哥幾個拿錢辦事,隻答應了你踹門捉奸,沒說替你打架。”
早知道胡氏使了這麼個陰招,賴大根本不稀罕來。要是他有這麼個機靈又能賺錢的小閨女,不知道有多疼,哪裡會如此羞辱她?
胡氏咬咬牙,隻得把視線放到三個孩子身上。
於大娘和於二娘早就嚇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丟了魂似的。
倒是於七寶,對上二郎的目光,仿佛一下子通透了,抱住胡氏的腿放聲大哭:“娘!你這是做什麼呀?爹爹就是因為害大郎哥才蹲了大牢,你也想去蹲嗎?”
“胡說八道!你哪隻眼睛看到老娘害他了?分明是他占了你三姐姐的便宜,卻不肯認!”
胡氏借題發揮,“事已至此,我也不求彆的了——司南,隻要你當著左鄰右舍的麵,發誓一輩子對三娘好,明日我便給她準備嫁妝,堂堂正正嫁進你家。”
“不可能!”槐樹第一個出聲反對,“我師父沒有碰三娘,三娘對我師父也無意,師父不會娶,她也不會嫁!”
胡氏厲聲罵道:“臭小子,有你什麼事?彆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告訴你,死了這條心!”
此時,就算於三娘再蒙,也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恨不得當場死掉。
死之前,還是要撐著一口氣,替司南澄清:“大郎哥沒碰我!他根本不可能碰我!我是在家裡睡著的,定然是有人把我抬到了司家,陷害大郎哥!”
胡氏險些昏過去。
怎麼一個兩個都跟她作對?
她是為了自己嗎?
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給閨女謀個好親事不成嗎?
為何個個都不領情?!
胡氏打不著於三娘,隻能氣得捶地,“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蠢貨?腦袋被驢踢了嗎?讓你嫁進司家是害你嗎?”
於三娘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摸著心口想想,當真是為了我嗎?還是為了司家的錢?”
胡氏惱羞成怒,“死蹄子,早知我懷胎十月生下你這麼個吃裡扒外的,當初就該摁盆裡淹死!”
“我寧願你當初把我淹死,今日也不必受如此羞辱!”
於三娘心下悲涼,“娘——我今日最後叫你一聲——我從前一直不知道,為何你三番五次害司家、害大郎哥,今日算是明白了,就是因為他們對咱家太好了,養大了你的胃口,讓你變成了一頭貪得無厭的白眼狼!”
胡氏被她說中,一時大怒,“廢話少說,還是想想你自己吧!你已經被他看了身子,名聲毀了,必須嫁他。倘若他不肯娶,我就去告官!就算告到官家麵前,我也占理!”
於三娘深吸一口氣,掙脫槐樹的懷抱,抬腳下了床。蒼白的腳踩在冷冰冰的青磚上,仿佛毫無所覺。
再冷,也比不上她此刻的心冷。
“看了我的身子就要娶我嗎?”
她衝胡氏冷冷一笑,猛地扒開身上的衣衫,露出粉色的肚兜、麻布底褲,就那樣筆直地站著。
“這些人都看了,你要一個個去告嗎?”
胡氏腦門爆起青筋。
她設下這個計策,說到底是為了逼司南娶三娘,反正三娘天天出入滿庭芳,流言早就滿天飛了,很難再嫁到好人家,不如搏一把,逼司南娶了她。
這樣一來,不僅三娘將來吃喝不愁,於家幾口人也能跟著吃香的喝辣的。
胡氏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於三娘會這般決絕。
同樣沒想到的還有司南。
他還沒來得及出手,於三娘就把胡氏堵死了。
接下來的事反而難辦了。
這一次,他不可能放過胡氏,卻不得不顧忌於三娘。
倘若於三娘和胡氏抱著同樣的心思那還好辦,偏偏是個好姑娘,為了力證他的清白,小丫頭不惜自毀名聲——在這個時代,甚至比命還重要的東西。
事情鬨到這裡,已然陷入僵局。
是胡氏脫下自己的衣裳,裹在於三娘身上,連拉帶扯地把她帶回了家。
當然,隻是暫時告一段落。
鄰居們私下裡議論紛紛,每傳一個人都不忘叮囑一句:“事關小娘子的名聲,千萬彆往外說。”
聽話之人連連點頭,鄭重道:“放心,咱也不是那種人。”
前者一臉欣慰:“當然了,不然我也不會單單告訴你。”
兩個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然後……
相同的流言就以這種出奇一致的對話一個人接一個人地傳了出去。
不出一日,好幾條街都知道了。
於家三娘子失了清白!
聽說是司小東家乾的……
不不不,我聽到的版本是她親娘陷害!
不管怎麼說,清白是沒了,想嫁個好人家,難嘍!
這種事,總是對女孩子的傷害更大。
司南這邊頂多收到幾個曖昧的眼神,絲毫沒有指責聲,更多的反而是羨慕。
他並沒有因此鬆口氣。
反而生理不適。
更讓他不適的還在後麵。
劉氏和崔實竟然雙雙勸他,讓他娶了於三娘!
劉氏語重心長:“昨個兒我跟你清嬸子找了趟胡氏,聽了聽她的真心話——她其實沒彆的心思,就想讓三娘嫁進司家,做妻也好,做妾也罷,至少不缺吃穿……雖說胡氏這人忒壞了,三娘這孩子著實不錯。”
崔實認同地點點頭,“三娘是個好孩子,伶俐又能乾,如今看來,人也正直,算是極好的。你娶了她,也算拉她一把。”
司南整個人都不好了,“你們有問過三娘嗎?有誰在意過她的想法嗎?就算我想娶,她願不願意嫁?”
劉氏歎氣:“如今哪裡由得她願不願意?你也知道,前些天三娘日日往滿庭芳跑,惹出許多流言,再加上前日夜裡那一出……唉!”
崔實也勸:“依著胡氏說的,若南哥兒不願娶她為正妻,便納了作妾,左右是那麼個意思,既解了三娘之困,也不至於將來被人翻出來,影響二郎的仕途。”
司南深呼吸,再深呼吸,拚命提醒自己這倆人不能打,這才沒一巴掌扇過去。
他知道,劉氏是好心,崔實更是處處為他著想。可是,他們卻忽略了,他也是個人,三娘同樣是,他們不像牲口可以任人安排。
就算被人“看”了又能如何?
就算名聲“毀”了又能怎樣?
隻要自己不在乎,管他牛頭馬麵長舌婦!
但是,這話他能說嗎?
就算說出來,劉氏和崔實也不會認同,反而覺得他想法古怪。
司南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價值觀和這個時代的差距。
他沒有反駁,隻是淡淡地問:“嬸子可否幫我把三娘約出來,我要跟她商量一下。”
劉氏忙道:“我昨日問了,沒找著人。胡氏把她送到城外去了,就連大娘二娘都不知道她如今在哪兒。”
司南點點頭,那就由他去找。
臨出門,他又轉過頭,對二人道:“你們相信我和三娘沒什麼吧?”
二人連連點頭,“相信,當然信,你和三娘的人品我們都看在眼裡,若不是胡氏作妖,哪裡有這一出?”
司南微微一笑,說:“不,我和她清清白白,不是因為我的人品,而是性向——我心裡隻有燕郡王,也隻會對他有衝動,碰不了女人。”
劉氏僵了。
崔實裂了。
司南瀟灑一笑,拍拍屁股走了。
留下一道晴天霹靂,把整間火鍋店都劈開了。
槐樹在外麵等著。
看到他,欲言又止。
司南經過他身邊,淡淡道:“有話就說。”
槐樹繃著臉,艱難開口:“師父,您真要娶三娘嗎?”
司南瞧著他,“你說呢?”
槐樹鼓起勇氣,道:“不然彆了吧,郡王也不能同意……要是怕三娘嫁不出去,就……嫁給我好了。”
司南挑眉,“你不在意她被人看了身子?”
槐樹無所謂地擺擺手,“我在軍營天天光著膀子被人瞧,也沒人說我丟了清白。憑什麼男人能被看,娘子就不行?天下不該有這樣的短長!”
司南腳步一頓,就……很欣慰。
這是他養出來的孩子。
他沒有扭轉時代的本事,至少在自己生活的小圈子裡,可以堅持自己想堅持的。
《孟子》不是說了嗎?
雖千萬人,吾往矣。
總有人要率先做出不一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