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趟過來,是要勸勸女婿,讓他倆好好溝通,平時多寫信,兩個人要像處對象的時候一樣……
可是,她是不是說錯話了?為什麼女婿的態度這麼差?
“俊偉,你累了吧?要不先回去,明天再過來。”鄭鬆萍重新擠出笑臉,示好一般說道。
“我明天要練兵,一整天都很忙。”
“那就後天……”
“後天也要操練。”祁俊偉說道,“媽,我是軍人,不是單位裡隨時抽得出時間的工人同誌。你這麼唐突地跑過來,我根本騰不出時間見你。”
鄭鬆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這是趕她走?
來回一趟京市得一十幾個小時呢,他是怎麼對丈母娘說話的!
……
鄭鬆萍在招待所等了三天,還是沒等到祁俊偉。
這一趟,她來得匆忙,但心裡頭是有目標的。
一是好好跟祁俊偉談話,讓他懂得珍惜楚月,每天給楚月寫一封信,並且在部隊好好表現,儘早將媳婦接到家屬院去。
一來則是好好敲打教訓楚婉一番,不讓她這麼好過。
可現在,祁俊偉對她愛理不理,甚至因為她說的話而遷怒於楚月,小倆口又沒辦法見麵,關係什麼時候才能有所緩和?
至於楚婉那邊,自己非但沒找到機會敲打,還親眼看著她的小日子過得這麼風生水起!
鄭鬆萍一氣之下,就決定去軍區外嚷嚷,說楚婉不孝,自己來了這麼多天,居然不見她的人影。
可她到了軍區外,人都還沒走近,就被哨兵盯上了。
這哨兵前些天就已經見過她,此時嚴陣以待,滿臉的公事公辦。
“這位同誌,閒雜人等不能進軍區,我提醒過你的。如果你還是要擅自闖入,我們就隻能按照規定辦事了。”
就這一句話,把鄭鬆萍嚇走了。
她隻能守在離軍區不遠的地方等,守株待兔一般,隻盼著能碰見家屬院的人。
但是,軍區大院和他們北城那些職工大院是不一樣的。軍區的家屬院太大了,裡麵什麼都有,家屬院不管買什麼都能在大院裡搞定,這麼熱的天,孩子不用上學,又不用去醫院,嫂子們壓根不出門。
鄭鬆萍一連等了好幾天,為了這麼一口氣,多花了不少錢。
終於,她等到家屬院裡出來兩個人。
是楚婉和項靜雲。
“瑩瑩當個護士,比醫生還忙。我回來好幾天了,都還沒見到她。”項靜雲說,“好不容易我給醫院打電話,知道她有時間了,這丫頭,居然讓我明天一早去她宿舍,順便給她鋪一鋪被子!”
她們倆是出來散步的,項靜雲難得來一趟,哪兒都想逛逛。相處幾天,婆媳之間的關係很融洽。這會兒楚婉聽她嫌棄瑩瑩的語氣就和顧驍嫌棄妹妹時一模一樣,忍不住笑了:“瑩瑩就是太長時間沒看見您了,撒嬌呢。”
“這倒是。”項靜雲也笑道,“我一年到頭,見她一次都算多的了。”
從鄭鬆萍的角度看過去,楚婉和她婆婆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婆媳之間關係十分親近。
顧驍的家世好,父母都是部隊領導,對兒媳婦的要求自然也高,尤其是這個項主任,在公交車上明明是一副傲氣的樣子,怎麼對著楚婉這麼笑容滿麵的?
鄭鬆萍不想楚婉過得好,但退一步來說,楚婉在婆家吃得開,不是也能讓楚月跟著沾光嗎?
鄭鬆萍這樣一想,往前走了幾步:“楚婉!和你婆婆去哪裡?”
“你還沒回去?”楚婉問。
鄭鬆萍沒接她的話,又笑著說:“項主任,我一共兩個女兒,大女兒也嫁到部隊來了。小月的愛人是排長,她沒法隨軍,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個忙,讓小月也來部隊……小月和楚婉的感情很好的,兩個人平時也能有個照應。楚婉,你說是吧?”
“家屬隨軍是有條件的,不符合條件,誰幫忙都沒用。”楚婉說道,“你就彆打這個主意了。”
項靜雲連想都沒想:“這個忙,我沒法幫。我見到你兩回,上次張口閉口提的都是大女兒,這次也一樣,為了大女兒為難小女兒。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婉婉是我兒媳婦,她要是有什麼需要的,我們老倆口一定幫忙,至於彆人,我沒這麼多閒工夫。”
項靜雲這番話一字一頓,鏗鏘有力,是切切實實地站在楚婉身旁,給了她全部的底氣。
話一說完,她拉著楚婉:“婉婉,我們走。”
隻是,她們沒走幾步。
身後鄭鬆萍的聲音幽幽地響起:“項書記,你知不知道你兒媳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嫁人了?她以前在寧玉村,嫁過一次人,剛過門就克死了她男人,是個晦氣寡婦。而且,她在寧玉村的名聲不好,聽說到處勾搭人。”
這聲音並不響亮,卻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磨著楚婉的心。
她和顧驍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項靜雲,一開始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後來是因為不敢說,怕打破這份和諧。
再偏心眼都好,鄭鬆萍都是她的母親,怎麼會這麼見不得她好?
她為什麼要用最惡毒、刻薄的話,來攻擊自己的女兒?
從小到大似乎都是這樣,自己在意什麼,鄭鬆萍就要摧毀什麼。
這段時間,一直盤旋在楚婉心頭的一個念頭,再次浮起。
上一次,她問楚月,她們是否真的是姐妹時,楚月的神色很不自然。
楚婉細想過,可想不明白,她們是雙胞胎啊,職工大院裡很多人都知道這一點。
可現在,再不可思議都好,她都必須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楚婉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看著便宜女兒臉上錯愕的表情時,鄭鬆萍的心中突然冒出勝利者的喜悅。
她的眼中帶著幾分得意,往前幾步。
果然,楚婉並沒有把自己是寡婦的事情告訴她婆婆,現在把這窗戶紙捅破,她們婆媳之間還能有這麼好的關係嗎?估計家裡要鬨個雞飛狗跳了!
鄭鬆萍的眼底有止不住的笑意,挑釁地看著楚婉。
“一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楚婉平靜地說。
鄭鬆萍嘴角隱隱約約的笑意僵了一下:“什麼?”
“我和楚月——”楚婉斟酌著,儘量用最自然的語氣試探,“不是雙胞胎。”
楚婉怎麼可能知道?她和楚景山說好的,誰都不告訴。就是那次心情不好,她不小心對楚月說漏嘴,可楚月不會說出去。
“你爸說的?”鄭鬆萍的眼皮子一跳。
楚婉的心底咯噔一下,變得慌亂,可還是直直地注視鄭鬆萍的眼睛:“是,他告訴我了。”
鄭鬆萍隻遲疑了片刻,就立馬找回理智,氣憤道:“你和楚月不是雙胞胎是什麼?你們倆一樣大。”
可鄭鬆萍惱羞成怒的語氣和剛才心虛的表情,已經證實了一切。
看著這遊移不定的目光,楚婉的心涼了半截。
腦海中有太多紛亂的思緒,一時片刻理不清,她站在原地,一動都不動。
這時,項靜雲走到楚婉身邊。
她卻已經沒了力氣,連頭都沒有抬起。
鄭鬆萍看著項靜雲,忽地捂住嘴巴,對楚婉說道:“你婆婆還不知道你一婚的事吧?寡婦的事情,也不知道嗎?對不起,我以為你們告訴她了,一時口快說了出來……都怪我不好。”
鄭鬆萍這裝模作樣的表情透著滿滿的虛情假意,可她一點都不在意。
反正楚景山不在,她早就想讓楚婉吃癟了。
可鄭鬆萍沒想到,就在自己帶著幾分欣喜的表情等著楚婉的婆婆質問她時,一切卻出乎她的意料。
“我當然知道。”項靜雲說。
鄭鬆萍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知道婉婉一婚的事,小姑娘在上一段婚姻裡受了委屈,現在嫁給我兒子,過得這麼好,我為他們倆開心。”項靜雲冰冷的目光直視著鄭鬆萍,又說道,“倒是你,一口一個克夫,一口一個晦氣,在軍區傳播封建迷信——”
楚婉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向項靜雲。
她知道?
鄭鬆萍的心跳慢了半拍:“我沒有,項主任,我就是隨口一說。”
“聽婉婉說,你們是北城人吧?你愛人在北城一所中學當老師?”項靜雲慢悠悠道,“我正好要退休了,閒得很,回去就給他們單位上級寫一份材料,舉報夫妻倆關起門傳播封建迷信。”
鄭鬆萍徹底慌了。
她在京市人生地不熟,就算被批評幾句也不要緊,可如果楚婉的婆婆真把舉報信寫到楚景山的學校去,就不一樣了。部隊領導的舉報,學校校長一定會非常著重處理。
到時候,他們倆口子在職工大院的臉麵該放在哪裡?
而且,現在他們家就靠楚景山的工資維持,如果他的工作受到影響,該怎麼辦?
“項主任,我真沒這個意思,您千萬彆寫舉報信!”鄭鬆萍著急地懇求,這才想到楚婉,轉頭去拉她的手,“楚婉,你和你婆婆說一聲,你也知道媽這個人,就是心直口快,沒有壞心思……”
可是楚婉卻已經直接把自己的手抽開。
項靜雲笑了:“幸好還有婉婉,婉婉,你知道你爸單位的地址和職工大院的地址吧?”
“知道的。”楚婉說,“我幫您一起寫。”
仿佛一道驚雷劈下,鄭鬆萍渾身僵硬,一臉木然地站在原地。
她是想借機挑撥她們婆媳關係的,可到了最後,怎麼遭殃的成了自己和楚景山?
此時此刻,她隻能立馬收拾行李離開軍區。
要是走得遠遠的,楚婉和項主任消了氣,興許就會把寫舉報信的事給忘了。
……
鄭鬆萍一直在道歉,直到看著項靜雲和楚婉不耐煩的表情,才轉身離開。
走的時候,她雙腿發軟,絆倒路邊的一小節台階,直直摔了過去。
可即便她疼得嗷嗷叫,楚婉都沒去扶。
這苦肉計也沒用了,鄭鬆萍心灰意冷,隻怕回到北城時,楚景山任職的學校已經接到舉報信。
等鄭鬆萍的身影逐漸遠了,楚婉才抬起頭,看向項靜雲。
項靜雲搖了搖頭:“真沒見過這樣當媽的。”
楚婉猶豫了一下,問道:“您說您知道那件事……”
“什麼?”項靜雲起初還沒聽明白,看著兒媳婦的神色,才回過神,“你說結過一次婚的事?我知道。”
項靜雲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
剛到家屬院時,她確實是對此一無所知的。在這樣的前提下,項靜雲和楚婉一起生活了幾天,看著她將他們的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看著她被安年、歲歲和顧驍依賴著,還看著她每天晚上等孩子們睡著時,自己準備軍區小學的教師考試,直到深夜。
後來一天,項靜雲在大院裡閒逛,碰見金薇蓉。
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這次見麵,有說不完的話,項靜雲被邀請到程旅長家喝茶,聊著聊著,知道了當時顧驍打結婚報告時程旅長的顧慮。
也是在那天,她才得知,楚婉過去是結過婚的。
那一天,項靜雲確實沉默了許久。
她是軍人,但與此同時,也隻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如果在認識楚婉之前,顧驍將她過去的事情告知,項靜雲不一定會同意。
可現在,她認識了楚婉,並且喜歡這個小姑娘。
項靜雲不是思想古板的人,當時顧驍說要收養戰友遺孤,她半句話都沒說。
現在,她兒子喜歡的女同誌溫柔善良,又這麼有上進心,她也同樣不會挑剔。
“克夫、晦氣這種話,是封建迷信,要不得。至於什麼名聲不好,更是無稽之談了,我不信你是那樣的人。”項靜雲笑了笑,說道,“長得漂亮的小姑娘,在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地方,是會過得難一些。”
楚婉的鼻子突然有些發酸,再開口時,她說道:“我和顧驍不是故意瞞著您的,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畢竟您這麼開開心心地來探望我們,我們不希望您走的時候一肚子氣。”
“我怕你難受,所以才一直裝著不知道。”項靜雲搭著楚婉的肩膀,溫聲道,“但沒想到,居然被你媽說出來了。不過剛才你問她雙胞胎的事,是什麼意思?”
楚婉說道:“我和姐姐是雙胞胎,但我最近有些懷疑。”
“懷疑你的身世?”項靜雲詫異道,頓了頓,又點頭,“剛才她說的話,也確實不像親媽能說出來的。”
“我想抽個空回北城一趟,把事情弄清楚。但是安年和歲歲剛放假,軍區小學那邊又快要考試了。”
“回去吧。”項靜雲說,“學校那邊的考試還來得及,你趁這個時間回去一趟,到時候再趕回來。”
“安年和歲歲——”
“媽給你帶著,等你回來,我再回清遠。”項靜雲笑著打趣,“哪個退休老太太不帶孫子和孫女的?”
楚婉心裡頭熱熱的。
她抿了抿唇,輕聲道:“謝謝媽。”
項靜雲的眼睛都要亮了,這可是楚婉頭一次這麼叫她。
兒媳婦這一聲媽,叫得又軟又乖,真好聽啊!
“一家人謝什麼?”項靜雲眉開眼笑,“去買火車票吧,等把這件事搞清楚了,咱就過自己的小日子,再也不搭理他們了。”
……
項靜雲向來是個乾脆果斷的人,執行力還強,她認為既然兒媳婦心中有所懷疑,就應該回老家,儘早處理好這件事。
到底是和自己的身世有關,楚婉的心底有許多疑惑,在婆婆的支持下收拾好行李,準備立馬趕回北城。畢竟,來回就要這麼長時間了,她還得回來參加軍區小學考試的,不想拖到明天再出發。
隻是顧驍那邊,她走得匆忙,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就隻能讓婆婆幫忙說一聲了。
到了傍晚,太陽逐漸下山。
顧驍從練兵場回來,步伐加快。
一天沒見到媳婦了,他很想她。
也想知道,她這一天都做了什麼,過得怎麼樣。
房門一打開,項靜雲帶著倆孩子在玩小金龜的玩具。
顧驍進屋找了一圈,問道:“媽,我媳婦呢?”
“你媳婦已經走了。”項靜雲說。
顧驍一臉驚愕:“走了?”
他媳婦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回來?
“婉婉出門有一會兒了,現在應該在火車上。”
話一說完,項靜雲發現——
她兒子受到的打擊更大,眼中的怨念更深了。
項書記:!
原來小夫妻是這麼黏糊的啊,她都出來好些天了,一點都不惦記家裡的小老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