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遠航站在自己母親和丈母娘之間,簡直是夾縫中求生存。
齊母和項靜雲各說各的,都是皮笑肉不笑,但每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衝時,就會立馬找補一下,儘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真誠一些。
“年輕人啊,不能光顧著工作,家庭還是很重要的。咱們以前那個年代,女同誌大多是在家裡照顧丈夫和——”齊母輕咳一聲,“遠航的津貼也不少了,夫妻倆用著也足夠,瑩瑩沒必要這麼辛苦。”
“以前和現在不一樣,早時候還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現在你看,多少女大學生?”項靜雲說,“再說了,就算是以前,女同誌和女同誌之間也不一樣,我年輕的時候也壓根沒留在家裡,成天和老顧一起上前線呢。”
齊母心裡想著,要不是因為這親家母從前是上過前線的軍人同誌,她說話也不必這麼客氣。在其他人家裡,兒媳婦生不出孩子都是低著頭,連話都不敢說一句的,也就是說顧瑩家世背景好,娘家人給了底氣,自己的性子又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否則這幾年,她早就沒臉麵對他們老齊家了。
當然了,這些話,她不能提,一個字都不能提。要不然,彆說是兒媳婦的娘家人,就連自己兒子齊遠航,都第一個把臉拉下來。
“瑩瑩貪圖享樂才不顧家,我一定第一個批評她,可問題是,這丫頭是在想辦法提升自己。”項靜雲說。
齊母是老一輩的人,不光是年紀大了,思想作風也老派。
這會兒她和項靜雲麵對麵,斟酌著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嘴角扯了扯,笑容滿麵道:“親家母啊,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瑩瑩是你閨女,你當然向著自己閨女這一邊了,可我得向著自己兒子,你說是不?”
“媽,你結婚的時候還說把瑩瑩當成自己的親閨女呢。”齊遠航嘀咕道。
齊母:……
這臭小子,杵在邊上一動不動也就算了,現在回過神,居然還開始挑撥離間?
“我可真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項靜雲說,“我們婉婉最近也在考慮工作的事情,按照分配可能要留校,也可能去《京報》,就是考研究生再讀幾年書也是說不準的事。我和老顧都由著她去,半點意見都沒有。”
齊母的嘴角僵了一下。
當初聽說顧驍他媳婦考大學,她就已經不理解了,現在畢業之後要考慮這麼多事,她更不理解。女同誌都已經結婚了,還天天往外邊蹦躂,這像話嗎?
不過她心裡是這麼想的,等張嘴時,又換了個說法。
“瞧遠航這話是怎麼說的?”她笑著拍了拍自己兒子的後腦勺,“我肯定也是把瑩瑩當親閨女的。”
齊遠航的腦子被打得“嗡”了一下。
他親媽下手是真不客氣,多少夾雜著點私人恩怨!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倆當媽的差不多可以結束話題。齊遠航貼心地幫她們換了個話題,準備等到時機成熟時,就把她倆給勸回去。
項靜雲和齊母都不是胡攪蠻纏的人,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體麵話,而在這期間,齊遠航陪著她倆一起周旋,好歹把兩個媽都哄得眉開眼笑了。
“瑩瑩差不多該回來了吧?”突然,項靜雲問。
“瑩瑩今天可能不回來了,要準備麻醉師的考試。”齊遠航說。
項靜雲聞言,站了起來:“媽就是路過,進來坐一坐,你爸還在家等著我一起遛狗,我就先回去了。”
齊遠航鬆了一口氣,起身把她送出門,順便搭住齊母的肩膀:“媽,你也先回去吧,我改天再回家看你和我爸。”
齊母:“我也回去?我留下來給你做飯吧。”
“不用!我吃過了。”齊遠航想都沒想。
他從練兵場回來,原本還挺疲憊,但現在,齊營長覺得還是操練更輕鬆。
此時他把兩個媽送到小院,目送著她們離開的背影,正要美滋滋地回屋,忽地眼皮子跳了一下。
“媽?”一道清脆好聽的聲音傳來,“你們怎麼來了?”
顧瑩一回來,見到齊母和項靜雲,有些驚訝。
“瑩瑩,你晚上不是要在醫院準備考試的嗎?”齊母問。
“不是今天,是明晚。”
齊遠航:……
顧瑩隨口問道,“媽,你們倆是來吃飯的嗎?”
“吃飯?”齊母頓了頓,“也行。”
“我也留下吃飯。”項靜雲說,“讓你爸自己去遛狗。”
齊遠航:?
……
簡單的畢業典禮上,校長一番慷慨激昂的寄語,讓台下的畢業生們都紅了眼眶。
“四年前,我還是個下鄉知青,每天有乾不完的活,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回城了。那天村裡的廣播播放著恢複高考的通知,我還在想著,晚上是不是又隻能吃雜糧稀飯。”淩月銀感慨道,“真沒想到,我不僅考上大學,一轉眼,還畢業了。”
郭青香笑道:“都已經念四年大學了,你到現在才回過神嗎?”
“你沒下過鄉,不懂我現在的心情。”淩月銀皺了皺鼻子,又轉而挽上楚婉的臂彎,“婉婉,你說對吧?”
楚婉笑了起來。
現在再回想很多年前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場夢似的。楚婉做過一場噩夢,噩夢中的她,順應著劇情給自己的安排一步一步被推著往前走,找尋不到任何方向。
可後來,楚婉驚醒了。她分家、離開寧玉村,與顧驍相愛、成為孩子們的媽媽,她找出楚景山與鄭鬆萍苛待自己的原因,討回公道,並與自己的親生母親相認。在這期間,還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有關於安年和歲歲、顧瑩、袁歐歐、湯嫦,甚至還有楚月。
生活並不是無波無瀾,可楚婉很幸運。
原劇情中設置的是一個對她充滿著惡意的世界,從原劇情走出來之後,她的人生就隻屬於自己。
時間轉瞬即逝,她終於不再是從前那個膽小軟弱的小姑娘。
如今她畢業了,又將迎來一個新的階段。
要離開京大時,大家都是依依不舍的。
宿舍樓裡,收拾完行李的畢業生們遲遲沒有離開。
淩月銀一會兒趴在楚婉的肩上,一會兒又趴在郭青香的肩上,快要哭成淚人。雖說她平日裡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好吃的,實際上是很重感情的,四年的朝夕相處,室友們早就已經成了家人,如今要離彆,淩月銀的心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擰著似的,揪得慌。
淩月銀孩子氣,一哭就停不下來,邊上楚婉給她遞來一張手帕,哄個不停。
“婉婉,這手帕等我洗乾淨之後就還你。”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半晌之後又回過神,哭得更大聲了,“等洗乾淨就見不到你了!”
“不哭不哭。我們都在京市,以後想見麵,等發了工資出來下館子就好啦。”楚婉笑著說,“這手帕就送給你了,留個紀念。”
郭青香從書桌上拿了一支剛才忘記裝好的筆:“我的筆也送給你。”
淩月銀左手捏著小碎花手帕,右手握著筆,又幽幽地轉頭,看向湯嫦。
湯嫦實在沒什麼好送人的,隻有一堆再版的外國名著。這些書都是她和曾宏峻排著隊在新華書店買的,簡直是她的寶貝,可現在淩月銀都哭成這樣了,她隻好忍痛割愛。
“這本書送給你。”湯嫦說。
淩月銀立馬把手帕和筆揣兜裡,雙手接過她遞來的書,準備上前求抱抱。
湯嫦給了淩月銀一個大大的擁抱,拍著她的背,叮囑道:“你可一定要保管好這書啊,要愛惜,吃東西的時候不能看書。絕對不能把小籠包湯汁和紅燒肉的醬汁滴上去!”
“我不會的。”聽見好吃的,淩月銀吞了吞口水,又吸了吸鼻子,繼續哭唧唧。
“眼淚也不行!”湯嫦又大聲叮囑。
淩月銀的嘴角往下彎,可委屈了。
湯嫦從她兜裡幫忙把手帕抽出來,楚婉失笑上前,幫淩月銀擦了擦眼淚。
又是“哇”一聲,淩月銀哭得更大聲了,伸出雙手,吃力地摟著自己的三個室友。
“你們太好了。”
“我運氣真好,遇到像你們這樣的室友。”
“我們仨永遠都是好朋友,好不好?”
“月銀,是我們四個人,不是我們仨。”楚婉提醒,聲音也哽咽了。
“對,是四個人。”淩月銀抹了抹眼淚,“我都哭傻了。”
室友們都被分配了工作,京市太大了,如果不是特地相約,就很難再碰見。
此時此刻,幾個女孩子們抱成一團,都為真摯的友情和離彆的愁緒掉了眼淚。
……
大學生終於畢業了,這一晚,薑曼華和顧家老倆口一起去閨女家,好好慶祝了一番。
一桌子好吃的,齊遠航和顧瑩肯定是要來蹭的,一大家子熱熱鬨鬨,笑聲回蕩著,都快傳到隔壁的孟光榮和沈翠珠家去。
即便是大孩子,對時間的概念也說不上太清晰。
安年和歲歲隻知道媽媽去讀了很長很長時間的大學,可四年究竟是多久?
“四年就是——”安年想了想,認真道,“我從小學生變成初二的學生。”
顧瑩嚴肅地捂住侄子的嘴巴:“噓!”
他們家的大人和孩子們確實都怪優秀的,但也不能太大聲了,要知道軍區裡那個大嘴巴嵐嫂的兒子都已經留級兩回了,從前在大院裡走路是打橫著的,現在連腦袋都耷拉下來了,這話被他們家聽去,豈不是在家屬院樹敵!
“噓什麼噓!”顧鼎山把閨女的手拍開,“我孫子腦子靈光,還不能讓彆人知道了?薑教授都說了,等到初升高考試的時候,如果發揮得好,安年可以直接去少年班的。到時候去了少年班,大家還是會知道得明明白白,還不如早點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項靜雲說:“安年還小,讀什麼少年班啊,到時候一個人住學校裡,怪可憐的。”
“少年班就是小孩讀的!”顧鼎山睨她一眼,“咱們家倆孩子會讀書,就得好好培養,人家想上都還輪不著呢!”
眼看著老倆口即將開始陷入激烈的爭論,楚婉和顧瑩對視一眼,把倆孩子牽走了。
齊遠航和顧驍見狀,也默默地跟著自家媳婦去了客廳。
隻有薑曼華一時還沒回過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能夾在他倆之間當和事佬。
“媽媽,這是什麼呀?”歲歲見楚婉把行李箱敞開,問道。
楚婉抽出一張照片:“這是我們的畢業照,歲歲看看媽媽在哪裡?”
這張畢業照是他們同係的畢業生一起照的,歲歲和安年趴在地上,晃了晃小腿,幾乎是同一時間,兄妹倆精準地指了指站在後排的楚婉。
顧瑩湊上前,看了一眼這照片。
相片中的楚婉確實很顯眼,鵝蛋臉,皮膚白淨,烏黑長發挽成辮子,垂落在胸前,衝著鏡頭笑時,嘴角微微上揚,連眸中都帶著笑意。
“這麼快就認出來了?”楚婉傻了。
安年和歲歲無法理解楚婉此時的錯愕之情。
媽媽長什麼樣,哪能認不出來呢?
“他們倆都是大孩子了。”齊遠航笑道,“嫂子,你以為歲歲才三歲呀?”
楚婉不由想起小家夥三歲時的樣子。
如果是那時的歲歲,肯定會趴在照片上,小臉蛋在上麵擠出一坨肉,胖乎乎的手指頭戳個不停,如果認不出哪個是媽媽,還要委屈兮兮地扁著嘴巴。
“就是啊,這照片得讓小娃娃認。”顧鼎山的耳朵動了動,慢悠悠地走過來。
“小娃娃就認不出來了。”項靜雲見縫插針地補充,話音落下,還給薑曼華使了個眼色。
隻不過使完眼色之後,項靜雲還立馬掃了自己閨女一眼。
閨女該不會不樂意吧?
齊遠航和顧瑩一聽就知道爸媽在暗指什麼了,忍不住想笑。小倆口把話說開之後,過著自己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有多少津貼都拿來買好吃好喝的,時不時還要下館子,可享受現在的生活了,半點不在意長輩說的話,跟沒事人似的,將“戰場”留給哥哥嫂子。
“薑教授,你說呢?”顧鼎山問。
“曼華,你說呢?”項靜雲也問。
薑曼華感受到他倆迫切的目光,輕咳一聲:“我說也是……”
“是什麼呀?”歲歲歪了歪腦袋問爸爸。
安年露出神秘的目光:“我知道。”
楚婉和顧驍失笑。
長輩們都催了多少年了,時而明示,時而暗示,可真是不容易。
現在連安年都能領悟他們的良苦用心了!
“知道了,心裡有數。”顧驍說。
三道透著殷切光芒的視線,又落在楚婉身上。
楚婉摸了摸鼻子,軟聲道:“我也有數。”
三位長輩立馬笑得跟花兒似的了。
“現在你滿意了吧?”項靜雲用肩膀擠了擠顧鼎山,“鬆口了。”
顧鼎山堅決不認,咳一聲:“我可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