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嬿之事(1 / 2)

易楨在思考人生。

圍在她床前挨個看診的大夫似乎得出了什麼非常一致的結論,和顏悅色地對她說了幾句吉祥話,什麼吉人自有天相之類的,意思意思就退出去了。

眾所周知,大夫對你越和藹,你就越嚴重,大夫對你不耐煩,就證明你萬事大吉。

當大夫微笑著對你說想吃什麼就去吃吧的時候,基本你就時日無多了。

剛才張蒼是真的把她往死裡掐,絕對沒留手。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大爺太久沒上一線工作了,竟然出現了殺人沒殺死的低級錯誤。

再疏忽,她也是去鬼門關走了一趟。

易楨思索了一下,覺得目前這個可能比較大:她現在身體狀況堪憂,大夫甚至給不出任何時候有效的藥方子,說不定那幾個大夫現在正在商量怎麼跳船跑路。

言情經常這樣嘛,大夫治不好就要給女主陪葬。

易楨能理解,要換她她也跑。

雪崩時,每一朵雪花都勇闖天涯。

她坐在床上嚴肅地思考完人生,得出結論:就算生還希望不大了,她還是希望大夫不要放棄搶救她,她保證不醫鬨。

於是易楨決定起床喝點水,寫個決心書:讓大夫大膽治我,儘力就行,治不治的好無所謂,誰醫鬨我死了之後就去找誰。

床四麵都垂著飛仙帳,椽桷端上係著鈴佩,她起床的動作稍微大了一點點,晃動了床身,四角上係著的那些鈴佩立刻發出了悅耳的響聲。

易楨覺得這個設計很讓人尷尬。新婚之夜能讓床搖起來的運動委實不多,那要是響個五分鐘就停了,裡外兩屋子的人得多尷尬。

有一說一,不管那些花花公子的傳言,姬家郎君看起來確實是個純情處男,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響五分鐘。

易楨:“……”

易楨開始唾棄自己的思想。就算姬家郎君在新婚之夜撒謊跑路把她當空氣嚴重蔑視了她的女性魅力,她也不應該侮辱對方的人格。

這是不對的。

姬家郎君看著至少一米八,絕對十分鐘起步好吧。

候在一邊的婢女見她起身,慌忙迎上來扶住她。

易楨其實感覺還不錯,不像是無藥可救的樣子,就是依舊說不出話來。她掃了一眼周圍,看見床頭的小幾上擺著兩個盛滿透明液體的精致杯爵。

姬家的財力,在這方寸之間的新房內淋漓儘致地體現出來了。

窗牗欄檻全都是沉檀木,以金玉珠翠裝飾。窗戶內的簾幌是錦幔珠簾,白晝放下遮蔽烈日,夜晚卷起以迎明月。窗戶旁邊放著一扇琉璃屏風,極薄,瑩澈乾淨,表麵上用工筆鏤刻了百來種奇珍異獸,栩栩如生,遠視若真。

小幾上放著的杯爵隻存放著最簡單不過的水液,可是那杯爵中分明還蘊納了咫尺之遙的所有珠光寶氣、明月清輝。

海上清輝與明月,盛予杯光。

真美啊。

兩隻杯爵之後還有個瓷壺,同樣滿滿盛著晶瑩的透明液體。

易楨仿佛受了蠱惑一樣,伸手把其中一盞杯爵拿過來聞了聞。一點刺激性氣味都沒有,仿佛就是普通涼水。

易楨強行用沙啞的嗓子擠出幾個模糊的氣音:“這是什麼?”

姬家的婢女連忙答道:“這是合巹酒,夫人要是渴了,我現在去外間端熱水……”

易楨聞言,把手上的杯爵又放回了原位。

合巹酒應該是和新郎君一起喝的,她一個人喝有點奇怪。

易楨忽然又想到姬家郎君對她避之不及的態度,本能地覺得他應該不會來和她喝這盞酒。

姬家郎君是不是被逼著成親的啊,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情願,就差在臉上寫“你不要靠近我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

反正他應該不太會在乎合巹酒的事情。

那裡還有一大壺呢,她就喝一點。

而且合巹酒應該是清淡的果酒,否則把新娘子直接灌醉了,這新婚之夜還過不過了。

就喝一點,那麼好看。

易楨仰起脖子將酒爵裡的清透水液一飲而儘。

烈火從她喉間滾落。

陽城好酒,酒以烈為貴,初見清如白水,入喉烈似驚濤。

易楨一瞬間站都站不住,天旋地轉,仿佛要化作雲煙,墜入無窮夢境。

她現在覺得自己不用找大夫了。她覺得自己身體前所未有的健康,喉嚨也不痛了,就是有點發癢。

酒意甚至憑空抽掉了她一些記憶,反正她從昏沉中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重新躺在床上了,簾帳垂下,婢女都站得很遠。

易楨聽見有人開門進來了,然後聽見婢女低低的、往外走的腳步聲。

門又重新關上了。

有人來到了床前,他往床頭上放了什麼東西,易楨聞到了中藥特有的苦味和藥香。

姬家郎君真是長得好。

可惜就是不太喜歡她的樣子。

他把藥放下就要走了,甚至掀起床簾看她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真的看不透,這人好像很喜歡她,又好像一點也不喜歡她,言行矛盾,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喜歡,他們可以試試處一處,反正他長得那麼好看,她覺得他作為夫郎挺不錯的。

不喜歡,就挑明說,如果是另有心上人,隻是為了父母之命才前來迎娶,現在也依舊看她不順眼,她可以立刻開始計劃跑路。

易楨覺得胸膛中有什麼在竄來竄去,應該不是酒意,是另外一種奇怪的東西,反正不等她想明白,她的身體就已經做出了自行其是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