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蓮(1 / 2)

杜常清修的無情道,準確一點,原本其實叫“忘情道”。

太上忘情,並非無情,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

說的是人不可能沒有情感的,沒有情感就不是人了,但是我們可以把這些情感放到好像忘了的層次。

為什麼會忘呢?因為你把自己的情感集中在了你信仰在意的東西上,比如在“道”上,那麼自然你就會忘記其他不那麼重要的情感。

據傳濬衝道人在教導弟子時,曾這樣解釋道:“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

所以忘情一道,並非絕情,因為人之一世,總有未絕之情,而一旦未絕之情牽動已絕之情,道心就毀了,大道就不成了。

咳咳,重點來了,為什麼忘情道現在被稱作“無情道”呢?

因為差生總是比優等生多的,而且是幾何倍數的多。

他們不僅誤讀教義,而且證道的方式是殺父母和殺妻女,斷情了欲,甚至有“六親鍋裡煮,豬羊炕上坐”這樣的說法,來證明自己已經斬去一切凡塵牽絆。

漸漸的,大家就把忘情道叫做無情道了,而且提起來總說“那群冷心冷性捂不熱的瘋子”。

而真正修忘情道有所得的人,早就不在乎自己被稱作什麼了,被叫做無情道還是忘情道根本不重要。

易業誠之所以斷定杜常清不需要那柄鹿盧劍,就是因為一般無情道修士追求的就是無心無情、無欲無求,苛求外物是大忌。

杜常清信仰的東西是“禮”。

孝、悌、忠、信、義、廉、恥。

這裡麵當然不包括在兄長的新房中親近自己的嫂嫂。

嫂嫂很美也不行。

父親在他年少剛開始修行的時候,曾經給他講過一個很有名的典故。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無情道接受世間存在“相濡以沫”的感情,但是認為這種“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為什麼呢?因為你看,“相濡以沫”的前提是“泉涸”。“泉涸”的狀態顯然是不正常的,有害的。

所以你如果情不能抑、不能自己,一定是你周圍有什麼地方不正常,出了問題。

杜常清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隻聽得見自己愈響愈烈的心跳。

紅衣的美人蹙著眉頭,螺黛般的眉毛仿佛一痕春水,剛才拂過他手背的長發鋪在合歡竹鈿枕上,眼眸中似有盈盈水光,委委屈屈地小心看他,唯恐他不幫忙叫大夫,因為不喜歡她所以看她死掉:“郎君,我難受……”

她的聲音還是啞的,真可憐。

這是嫂嫂。是兄長的妻子。不該是這樣的,他根本不應該在這裡。

杜常清不敢看她,匆匆忙忙間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也可能什麼都沒說,總之他退到了門外,叫來了大夫,然後才如釋重負般在寒冷的海風中閉了閉眼睛。

杜常清打開了玉簡。

【杜常清:兄長,明日巳時一定能回來嗎?】他快撐不下去了。

對麵回得很快,兄長一直熱愛秒回,如果沒有秒回那就是真的有事。

【姬金吾:估計不行。】

杜常清:“……”

他歎了口氣。

【姬金吾:我現在已經在刺桐港了,大約還要一盞茶能到船上。】

【姬金吾:怎麼了?撐不下去了?】

【姬金吾:易家那姑娘是挺不好相處的,難為你了。】

【杜常清:不是因為嫂嫂難相處,其實她性格挺好的……】

【姬金吾:常清啊,你可能不能再這麼閉關下去了。】

【杜常清:啊?】

【姬金吾:易家的如小姐,是河內有名的刁蠻任性不講理,我埋在河內的暗線沒有一個人對她有正麵評價。你可能是太久沒接觸其他人了,這樣下去要出問題的。】

【杜常清:那兄長你還千裡迢迢跑過來娶她?】

【姬金吾:……】

【姬金吾:這件事很複雜,我會找個時間和你說清楚始末的。】

【杜常清:我覺得嫂嫂人不錯,兄長你應該和她好好相處,傳聞也不一定是真的。】

【姬金吾:好了好了,知道了。】

【姬金吾:常清你準備一下,我們得把身份換回來,船上不知道的人還是大多數,不要出了什麼紕漏。】

兄長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這個新娶的夫人身上,他心裡在想什麼也沒人知道。可能是南嶺的巫族內亂,可能是北幽的惡黨不臣,可能是北戎四十九部的虎視眈眈,可能是中部十二州的錯綜複雜。

核心思路總歸隻有一個:如何從這亂世中攫取更多利益。

兄長很不耐煩出世修行,他的興趣在這凡世上。

他們兄弟兩人從外貌上根本無法區分,簡直一模一樣。但是卻仿佛兩條相背的航船,分彆駛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易楨喝了幾副藥,覺得渾身的難受勁總算過去了一點,她昏昏沉沉地聽見自己的婢女問姬家的婢女姬家郎君去哪了,姬家的婢女說郎君的親弟弟來了,郎君去迎接他了……

後麵易楨的記憶就非常混亂了,藥性助眠,儘管她掙紮著不想睡,可還是無可避免地墮入了沉睡。

她再次醒來是早上六七點的樣子,冬日天亮得遲,天色還暗沉沉的,隻有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永不停歇。

房門緊閉著,房內的婢女一點聲音都沒有,靜靜地守著她,見她醒了,小聲地詢問了一句,就圍上來幫她梳頭發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