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玉而冷(1 / 2)

平心而論,杜常清說這句話的音量委實不大,若是在人聲鼎沸之中,便如微風拂過,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這個房間裡隻有他們兄弟二人。

姬金吾的書房很大,收拾得非常整潔,文書卷軸各歸其類、井井有序,居中一張書桌,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暫時被掃到一邊去了,桌子正中隻有一個打開的犀盒,犀盒裡放著兩把精心挑選的扇子。

那把烏木小骨玉折扇現在被姬金吾拿在手裡把玩。

扇麵開合的聲音非常悅耳,剛才他和杜常清對話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興致勃勃、迫不及待地在擺弄這把扇子。

一是因為在家裡人麵前不必拘禮,隨意了很多;二是因為剛才畢竟是在欺騙自己的弟弟,心理壓力不小,無意識中在靠擺弄扇麵來轉移壓力。

現在扇麵開合的聲音沒有了。

這間書房陷入了難以言明的沉默中。

傍晚起了風,窗外萬頃汪洋,水勢洶湧,海浪的聲音在逐漸暗下去的天色中顯得格外明顯。

月亮要從天邊出來了。

“話說出來之前,你是它的主人;說出來之後,它就變成了你的主人。”姬金吾把烏木扇放進犀盒裡,淡淡地說了一句。

姬金吾完全不信自己這個恪守禮法的弟弟會對自己的妻子有什麼想法,他對杜常清的信任簡直無法描述,就像是在信任另一個自己。

他甚至根本沒往這方麵想。

便是將這句話聽得真切清楚,知道自己的親弟弟是在隱約責怪他。姬金吾想的也是自己這個弟弟對人世接觸得太少,今後要小心不要教他被彆人騙了。

“說什麼話、做什麼決定,都要多想想。”姬金吾的表情很嚴肅,甚至有幾分難得一見的誠懇,“心善是好事,但看不清楚事情,善心也未必有好結果。”

杜常清都沒預料到自己會脫口說出這麼輕薄的一句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什麼立場在說話,又是在指責些什麼。此時又是窘迫又是慌亂,根本組織不了語言去與兄長交談。

他常年閉關獨處,雖說無情道是修心,但到底與人相處不多。長時間處在閉關修行導致的極端平靜中,如今情緒乍起波瀾,根本不會應對,束手無策,隻能坐以待斃。

“易姑娘的身份有問題,嫁過來的並不是下聘說好的那個女兒。”姬金吾簡單地說,並沒有完全點破:“她確實貌美,但她說的話你多斟酌斟酌。”

杜常清幾乎是瞬間反應了過來:“易家長女?”

姬金吾點點頭,語氣和緩了點:“這件事易家有沒有參與還不知道,她帶著什麼目的也不知道。我知道你是望著我好,但現在情況尚不明朗,還是謀而後動為上。”

杜常清眨了眨眼,似是還沒有完全消化這個消息,遲疑了片刻,說:“那她的傷……”

姬金吾:“傷是真的。”

這本來是句不假思索的回答,但姬金吾出口才覺得隱隱約約有哪裡不太對勁。

常清剛才好像並不想問她是不是真的受傷了,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是……

隻是單純地在擔心,若是她身份有問題,她的傷能不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

姬金吾:“……”

接下來他不鹹不淡地與自己的親弟弟又聊了幾句,送他出去,勉勵他繼續用心修行,隨後回到書房,將那個剛收到的犀盒收起來,坐在書桌前準備繼續那封未寫完的信。

常清的情緒很反常,所以他才急著走。

姬金吾重新下筆,墨色在白紙上分成幾筆無意義的敬語。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垂眼盯著已經寫好的那半封信。

一直垂在空中的毛筆往下滴墨,悄無聲息的,將剩下的白紙暈染開墨黑的一點汙漬。

姬金吾將筆放回原來的位置,把信揉成一團,扔在了地板上。

他閉上眼睛,向後仰靠在椅子上,一點力氣也沒用,頭往後仰得太過,仿佛隨時要從脖頸上掉下來。

懸在書桌旁的紗燈照耀如晝,那張俊美的臉在燈燭的照耀下幾乎沒有一絲陰影。

一直說他們兄弟倆雖然長的一模一樣,但是很好區分,一眼就能認出來。

細究起來,是因為杜常清還帶著滿腔的少年氣,銳意像夏夜的荒原,長風一吹、細雨一下、太陽一出,生機勃勃的,會衝動會失落。

但是姬金吾一看就是個男人了,有大人慣有的討厭特質,像一塊辨不清楚材質的玉,冷透了,捂在心口也捂不熱,雖然總是笑著,但永遠也搞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現在他在想什麼倒是很好懂。

他在想,易家這個長女,真是媚骨天成、手段了得。

好看、聰明,又看不清目的的女人。

“去頡頏樓。”他下達了一個簡短的命令。

易楨此時並不在頡頏樓中,她正在和那位叫阿青的青梅姐姐進行一些深度交流。

這位小白花長相的青梅眼角甚至有顆淚痣,她若是不說話,整個人看起來楚楚可憐、風韻動人。

然而這位小青梅顯然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相貌優勢,正在發表一些非常癡漢的危險言論:“你就像月亮一樣好看!要是月亮就在窗戶前麵,有誰不會伸手去摘呢!”

這句話說得很好,甚至算得上一句不落窠臼的甜蜜情話。

如果說話的這位青梅姐姐不整個人埋在她懷裡,還拚命聞她的氣味的話。

易楨已經放棄規勸她了,過去整整一個時辰就是浪費在這件事上的,顯然,收效甚微。

現場唯一沒有放棄這件事的就是那隻熊貓崽崽了,它都快瘋了,整隻崽站在青梅姐姐的肩膀上,小爪子一蹬一蹬的,試圖把她從易楨懷裡踹走。

它對自己的體重實在太過高估了。

青梅姐姐根本沒理會它,一個人沉浸在極度快樂的世界,兩隻手臂環著易楨的腰身,完全沒有要鬆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