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唯有淚(1 / 2)

易楨還沒被什麼東西咬在嘴裡過呢。

她一點也不恐高,甚至還計劃過去蹦極跳傘。

因此,被含進什麼東西嘴裡的時候,她唯一的反應是惡心,而不是害怕恐慌。

恐懼使人喪失理智,她還能正常思考,謝天謝地。

被咬著腰騰空飛起的那一刹那,易楨腦海裡隻有一句話。

幕後主使一定是張蒼這個逼。

她上輩子那一場又一場漫長的夢境,記得的內容主要就是講原書女主怎麼因為學渣而被殺手組織的大家欺負,最終淪落成炮灰去送死。

確實,夢境是從最開始女主生母去世開始的,但那個時候易楨不是還小麼,根本記不清楚一場接一場似是而非的夢境。

既然夢境的主要場景是在袞州的那個殺手組織裡麵,自然,張蒼這個變態給她的印象是最深的。

有一說一,在原書女主開始修行的那段時間,張蒼對她這個弟子確實算上心,試遍了各種不同的教學方法,還給她提供最好的物質條件。

高三待遇,絕對的高三待遇。

隻可惜,原書女主連續考砸了幾場大型模擬考,650滿分考110的那種,張蒼覺得她屬實是個廢物,配不上這麼好的待遇,還是滾去念幼兒園吧。

“在這場戰役中,隻擁有美貌可是活不下去的。”他原話是這樣,約莫實在惋惜女主一身好皮囊和好天資,臉上難得出現了除笑意以外的表情。

張蒼和姬金吾都屬於那種很愛笑的人。

不同的是,姬金吾的笑,是希望你把他當做知心好友,希望你對他有好感,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利用利用你;但是張蒼的笑,絕對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把“我是個變態我遲早有一天要殺了你”這一點寫在臉上。

在張蒼還沒對女主絕望的教學後期,他曾經講解過這麼一個名詞。

鬼漁。

這個詞,原本是講漁人不小心掉入或丟棄到海中的漁具,依舊會捕獵到海洋中的獵物。這些漁具掉落在海床、礁石或者珊瑚鏈上,常常會有不設防的海洋生物一頭撞上去,然後便無法解脫,隻能在刺網中化作白骨。

在殺手組織的黑話中,“鬼漁”這個詞的意思是,你隨便在任何地方埋下你的棋子或者勢力,此後不要再管這些棋子,就當他們失落在了海中。但是,遲早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些棋子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派上了用場,造成大量傷害。

早早設好局,能不能有收獲完全靠運氣,這就是“鬼漁”。

那個姓劉的醫女絕對是張蒼的人!!!不是的話她直播鐵鍋燉自己!

那個劉醫女到底在她鎖骨上塗抹了什麼玩意!這個含著她的巨型動物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舔她的鎖骨!舔完還咽口水!

你體會過被什麼生物叼在嘴裡,然後這個生物還在咽口水嗎!

易楨隻能祈禱張蒼馭獸之術了得,不要讓這隻巨型生物一不小心把她給吞下去了。

不知道張蒼是非得親手殺了她還是怎麼樣,這隻巨型生物並沒有第一時間吞了她,或者用牙齒咬她傷害她,而是叼著她重新躍入海中,不知道是要往哪裡去。

這是正常的爽文劇本嗎。

一般爽文不都是女主賊牛逼,但是大家以為女主是個弱雞,然後女主一波反轉扮豬吃老虎名利雙收,最後再來個比超強女主還強的男主。

為什麼到她這裡就是亂七八糟的奇怪展開啊!

嫁人第一天,郎君逃婚去找小青梅的替身了。

嫁人第二天,小青梅的替身看上了我並且希望我和郎君和離,與她在一起。

嫁人第三天,和郎君談判,自身段位太低,被他說服,覺得給他打工也挺好的。

修行第一天,我是個天才,我學得超快。

修行第二天,因為運動過度肌肉拉傷躺在床上起不來。

修行第三天,被凶獸掠走,嚼吧嚼吧吃了。

???

新手村該出現這種一擊9999傷害的大型凶獸嗎???

爽文劇本不應該是等她修煉成了巨牛逼的修士,擁有普天之下無人能及的美貌,然後出關去吊打其他人嗎?

好好走爽文劇本不行嗎!

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她快要無法呼吸了。

彆的姑娘被惡龍叼在嘴裡擄回龍穴都沒事,她不會活活被悶死在這隻不知道是啥生物的嘴裡吧?

為什麼要這麼真實!

雖然月亮被驟然聚起的烏雲遮蔽住不少,但是萬方船上的燈火極盛,船上的諸人依舊在凶獸躍起的瞬間看清楚了它的具體模樣。

有龍須,為蛇身,鱗片泛青,出則積雲蔽月,性焦躁不安,易被驅使,正是上古異獸缺月龍蛇。

幾個婢女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

船上的修士已經全數躍起,顯然之前有做過應對這種突發情況的準備。

姬金吾尚穿著一身錦衣狐裘,他平素看著是個華亭世胄的貴人,又因為經常熬夜氣色不佳,像個標準的戰五渣,靠智商來扳回一城的那種。

但此時情況緊急,他是離得最近的那個,幾乎是在缺月龍蛇把人掠走的瞬間就已經出手了。

太平道以符籙為武器,好五行八卦,道派至寶是六魂幡與先天五方旗,因為武器都是丟出去就燒沒了,所以往往一場鬥法就是比燒錢。

對於姬金吾這種把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賺錢中去的人,錢根本不是問題。

他手中接連飛出去數麵幡旗,在沒有月色的夜空中劃破天際,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響聲清越,如黃鶴唳空,在空中穿行。

杜常清原本是在主樓等自己的兄長,靠窗站著,隻看見缺月龍蛇驟然暴起,不知做了什麼,速度極快,就要重新潛入海中。

這種性格暴虐的凶獸,想來也不會做什麼好事。

杜常清不假思索從窗戶躍出去,手中的驚鴻刀已經出鞘,要斬向它的頭顱。

“常清!”姬金吾眼看自己的弟弟要持刀上前,立刻出聲叫住他:“你嫂嫂在它嘴裡!”

杜常清心中一沉,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兄長。

姬金吾一身華服,被狂風吹得失了莊重,他幽幽懸在半空中,飄然履虛,如躡煙雲。或許因為離得不近,杜常清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能看見船上的修士一個又一個躍至空中,紛紛開始攻擊那條缺月龍蛇,不給它潛回海底的機會。

圍獵之勢已成。

空中獵獵作響的幡旗驟然燃燒了起來,火光熒煌,華幡間列,在空中張開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將那隻似龍似蛇的巨獸架在空中。

“常清,去撬開它的嘴。”姬金吾袖中短刀已經出鞘,他毫不猶豫地一刀打橫割開自己的手掌,鮮血緣著空中看不見的絲線快速蔓延,經過被狂風吹得危險的火焰,瞬息之間就爬滿了整張陣網。

若說之前這條缺月龍蛇還能在巨網中掙紮,現在就隻能被凝滿鮮血的巨網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杜常清很清楚缺月龍蛇的具體構造,他在用刀上也可堪稱當世楚翹,輕巧幾刀將這隻凶獸的下巴卸掉,果不其然看見一身紅衣的美人被它叼在嘴裡。

她已經暈過去了,緊閉著雙眼,看起來沒有外傷,這條缺月龍蛇隻是把她叼在嘴裡,沒有傷害她。

杜常清俯身想去把她抱起來。

天上的雲埃越來越厚。

佛修中有一句佛偈說:“前心作惡,如雲覆月;後心起善,如炬消闇。”

最後一絲淺淡的月色也被厚厚的積雲遮住了。

杜常清還沒碰到她,忽然感覺一陣強烈的震顫。這條缺月龍蛇原本已經被凝滿鮮血的巨網釘死在原地,現在不知為何,仿佛沒有痛覺一般瘋狂地掙紮了起來。

散在空中的幡旗早已化作了火焰,在網中巨獸不知死活地掙紮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缺月龍蛇的青色鱗片固然堅硬,但是在血網中,就仿佛是塊放久了的豆腐。它周身的血肉一片一片被削了下來,還有許多深可見骨的細小切傷抽動著溢出青綠色的血液。

這條缺月龍蛇幾乎要被劇烈的疼痛逼瘋了,瘋狂地搖動著自己身體,想要掙開束縛。可是它越是掙紮,傷口就越深,在某一刻,它痛苦到活生生把自己的舌頭咬斷了甩出去。

杜常清在劇烈的搖晃下勉強抓到易楨的手臂,還沒穩住身形,易楨就整個被甩出去了。

她渾身都是這隻凶獸的唾沫,好在沒什麼刺鼻的味道,也沒有腐蝕性,隻是滑溜溜的,杜常清根本抓不住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甩出去。

外麵是姬金吾布下的血網。

易楨幸運到穿過每一個洞眼、毫發無傷地落入海中的概率是多少?

被凝滿鮮血的巨網切成斷肢殘軀的概率又是多少?

杜常清一時幾乎不能呼吸,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動了起來。他手中的驚鴻刀直直地斬出去,速度比美人眉睫開合還快,刀光一閃而過,將外麵那層凝滿鮮血的利網破開。

易楨在他刀光之後落入海中。

杜常清的刀氣餘韻將海浪分開,易楨落入海中之後,波濤又重新湧了回來,頃刻間她便消失在了海浪中。

離得最近的幾位修士幾乎是與她同時入海,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將人撈了上來。

杜常清遠遠望了一眼,知道她沒有生命危險,便不做停留,足尖在空中一點,有如踏雪尋梅,來到了自己兄長身邊。

姬金吾旁邊已經圍了幾個修士,範汝扶著他,他雙眼微閉,額頭上有薄薄的冷汗,整張臉發白,好在沒有因為反噬咳血出來。

杜常清剛才那一刀斬出去,就是直接在和自己的兄長正麵鬥法,因為姬金吾完全沒有防備他,如今反噬得厲害,經脈不知有沒有損傷。

“兄長……”杜常清驚惶不安,站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覺得自己手腳都是多餘的,隻盼著自己兄長沒事,便是將這傷轉放在自己身上也是願意的。

“無事。”姬金吾勉強開口說了兩個字,有些發不出聲音來,後麵的話中氣越來越不足:“你做得對,不必自責。”

言語間,幾位修士已經將姬金吾扶回了萬方船上,那邊從海中將易楨撈上來的人也已經到了。

姬金吾抬眼看了一眼那個方向,這些修士都是長久養在姬家的,對他的態度非常敏銳,走到他麵前,通報了一句:“稟報郎君,夫人並無大礙。”

易楨整個人都是濕漉漉的,海水雖然將她身上的唾沫全部衝洗乾淨了,但是她頭上的發簪飾品也全被衝掉了,現在一頭長發仿佛海藻一般,稍微粘連在她側臉上,其嬌豔之容、婉媚之態,令人見之難忘。

頡頏樓的婢女在易楨被救上船的第一時間就給她裹上了外衣,她渾身都濕透了,紅衣又最是惹人眼熱,船上大都是壯年男子,一身濕衣服委實不太好。

隻是她脖頸上那一片豔紅的細小痕跡遮不住,細密的曖昧紅痕遍布在脖頸和鎖骨上,還延伸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也是,這般國色美人,郎君多親近也是必然。

想必是……朝朝暮暮、夕夕無間。

杜常清隻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也不知道是在避著誰,心中萬般情感交織,他強行壓下去,像在心頭上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

易姑娘那麼好,兄長想必也很喜歡她。那個陳家的小姐,總歸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易姑娘之前看見他,果然是認錯人了吧。

是該把犀盒中的碎骨給兄長的。

姬金吾忍不住咳了兩聲,萬幸喉頭沒有血腥氣,說:“喚大夫來……”

他正要說去頡頏樓,忽然一眼瞥見頡頏樓被缺月龍蛇撞毀的邊角,臨時改了口:“到主樓去。”

大夫看過之後,也是一樣的口徑:“夫人沒有大礙,已經讓醫女去看顧著了,倒是郎君您要多注意身體。”

今日震傷經脈隻是輕傷,嚴重的是他一直作息混亂、濃茶烈酒不離口,又思慮重、久視傷神,現在是正處壯年沒什麼事情,一旦年歲大了,一樣一樣全是催命咒。

杜常清在一旁聽得憂心忡忡,見自己兄長又是一副“有什麼好在意的又死不了”的模樣,忍不住語氣強硬地說:“兄長,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有的事情延後一點處理也是可以的,你快去休息吧。”

姬金吾忍不住笑。

他從小被教導說他是哥哥,一直把杜常清當成需要自己保護的小孩子,現在見這孩子皺著眉頭語氣強硬,不禁有幾分錯位的滑稽感。

杜常清非常嚴肅:“兄長,你不要笑,我與你同歲,不是小孩子。”

姬金吾這才止住笑意,但依舊不把醫囑放在心上的樣子:“是,記住了。”

大夫過來脫了姬金吾的外衣,要給他施針。

他左邊手臂到後背之間的肩胛骨上,有一道奇怪的疤痕。

他們倆兄弟雖然關係很好,但因為父母兩地分居的原因,其實見的並不多,杜常清從未留意過自己兄長肩膀上還有塊疤痕,一時奇怪,問道:“兄長是什麼時候傷到肩膀的?”

那塊疤其實已經很淡了,隱約看得出是燒傷,過後可能抹了不少淡去疤痕的藥物,現在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姬金吾微微閉著眼睛,臉上表情沒有變化:“小時候燙著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杜常清:“母親從來沒和我說過這事。”

姬家多年前曾經居住在北幽,後來因故前往陽城,此後便定居在陽城開始經商。

彼時陽城還被稱作“萬妖之城”,城內妖異不少,鬼修雜修充斥其間,算是最後一塊不歸人族統領的土地。

傳到姬家老夫人幼時,陽城城主還是某位妖修。那時陽城城內極亂,要登上城主之位,必須有自己的黨羽,且本身實力強橫,足以麵對任何明麵上的挑戰。

那位妖修城主偶然得了一位美人,美人名字叫彩鸞,有傾城之色。妖修城主非常喜愛她,日日與之歡好,她要什麼就給她什麼。

這麼過了一段歌舞升平、窮奢極欲的日子,妖修城主就被另一位也想當城主的鬼修打到城主府邸來了。

妖修城主的黨羽紛紛趕來支援,他們還擁戴著妖修城主,但是他們希望妖修城主能夠做出點表率,證明他未來會繼續為妖修謀取更多利益。

他們要求妖修城主殺了那位惑亂人心的美人彩鸞。

那時姬老夫人的親姐姐與彩鸞交好,私底下同妖修城主說:“你讓彩鸞服下假死藥,假裝已經殺死了她,把屍體下葬,待姬家的航船出海,可以將彩鸞偷偷帶走,給她一條活路。”

妖修城主當著彩鸞的麵答應了,可是他根本沒有給彩鸞假死藥,而是給了她一杯毒藥。

我的美人,就是毀在我手上,也不會給彆人的。

姬老夫人的親姐姐早想過了這種情況,為了以防萬一,她早就將從南嶺得到的不死蠱的子蠱偷偷送給了彩鸞。

不死蠱分為子蠱和母蠱,母蠱稱作殘夢仍續,子蠱稱作紅顏再生。

據說母蠱可以使亡者短暫返生,子蠱可以讓人假死,哪怕是假死上千年,也依舊可以再度醒來。

彩鸞用了不死蠱,假裝是服下毒藥自殺,妖修城主果然十分哀痛,厚葬了她,帶領自己的黨羽繼續鬼修的紛爭。

一夕之間,陽城就亂了,到處都是衝突與死傷。

姬老夫人的親姐姐被父兄關在家中,等紛爭稍稍停歇時,她帶著姬老夫人悄悄去打開彩鸞的墓穴。

彩鸞已經奄奄一息,棺材蓋子上全是她的指甲刻痕。原來妖修城主不信彩鸞是真的服毒自儘,在她假死之後,又給失去意識的她灌了一杯毒藥。

假死狀態下,血液流動停滯,毒藥的藥性揮發的很慢,直到彩鸞被埋進地底,毒藥才真的發作,打斷了不死蠱的效用。

她在地底掙紮,將手指磨得鮮血淋漓,扯自己的頭發,咬自己的血肉,希望能讓毒藥和窒息帶來的痛苦稍微緩解。

此後的事情,陽城修的史書很混亂,姬老夫人也很少對他們兄弟提起,大致是這樣的:

紛爭結束之後,鬼修獲得了絕對勝利,推翻了原本的妖修城主,帶著名叫彩鸞的美人登上了城主之位。

鬼修城主沒過幾年就暴病而亡,彩鸞統領鬼修登上了城主之位。

她本是人族,因為長久修習鬼祟之術,形容枯槁,原本盛年時絕美的容貌隨之凋零,性格多疑易變,但平心而論,她當城主的那些年,卻著實給陽城做了許多事情。

姬家真正壯大也是在那幾年。

彩鸞生命的最後幾年開始了對妖修的清洗,她懷著徹骨的恨,以對陽城的絕對控製權大肆殺害所有妖修,自那以後,陽城便不再是“萬妖之城”,而是妖修避之不及的不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