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織水為綃(下)(1 / 2)

杜常清低聲問:“紀姑姑,兄長睡了嗎?”

紀姑姑已經快五十歲了,從前是姬老夫人的婢女,在姬家幾十年了,輩分很高。(ggdown.)她頭側些許白發被巧妙地掩蓋在其餘的黑發底下,看起來人還年輕,隻是舉手投足之間的老成利落掩也掩不住,叫人能輕易看出她久經世事。

她方四處看了一遍,確定沒出什麼錯漏,正要輕手輕腳回去休息,忽然在拐角撞上了自家的小郎君。

“郎君已經睡下了,燈都熄了。我囑咐她們,便是郎君要起身,也彆給他端濃茶。”紀姑姑顯然也如每一個長輩一樣,對家裡小輩熬夜通宵深惡痛絕。但姬金吾向來是個我行我素的人,也不聽勸,如今好不容易安生睡了,她眉眼間都是喜氣。

杜常清也知道自己兄長嘴上說什麼話都靠不住,反正他答應完了也能轉眼就忘。

雖然之前還和兄長在真情實意地吵架,但到底還是憂心大夫說的話,就算可能是過來挨罵,杜常清還是硬著頭皮跑過來看兄長有沒有如約躺下休息。

“小郎君,你平日多勸勸你兄長,我們說話也不管用。”儘管離姬金吾睡下的房間很有一段距離,但紀姑姑還是把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唯恐驚擾了他入眠一般。

“我會的。”杜常清答應了,遙遙望了一眼月下斜廊,也不打算繼續往那個方向走了。

“都是娶了妻成了親的人了,讓人不省心。”紀姑姑好不容易抓著一個能說話的人,邊走邊小聲叨叨:“這幾年原想著心收回來放在正道上了,誰曾想還不如原先輕薄浪蕩的模樣,好歹還知道自己身子重要。”

杜常清自己也這麼覺得,但見紀姑姑說話,忍不住為兄長說話:“兄長這麼累,也是沒人幫他……如今他願意使喚使喚我,情況會好些的。”

紀姑姑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小時候的模樣沒變過,一說你哥哥就開始急了。”

他們正說著話,忽然看見有一雙白鶴在月色中飛過,頡頏比翼,轉眼就不見了。

“博白山要到了。”杜常清低聲說。

有博白山,峭拔千丈。常有雙鶴,素羽皦然。

杜常清常穿白衣,如今月華冉冉,他站在月色中,仰頭看著天際飛過的白鶴,恍惚叫人覺得萬籟俱止、霄漢飄渺,下一刻眼前的人就要踏著雲階月地,化仙而去。

隻可惜紀姑姑在姬家待了那麼久,心裡早裝滿了俗世,欣賞不了這種微妙的美感,很快就叨叨上了:“小郎君你也早些休息,彆學你哥的樣子。如今夜深了寒氣重著呢,寒氣逼到身上來了就不好了。”

杜常清向來是長輩心裡的模範好孩子,乖巧答應了,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嫂嫂似乎並不像旁人一樣叫他“小郎君”。

他隻琢磨了片刻就想明白了。在嫂嫂那裡,她叫“郎君”的時候,和婢女們叫“郎君”的意思是不一樣的。她喚兄長“郎君”,不能同時叫他“小郎君”,不然這樣……

所以她才跟著兄長叫他“常清”的。

杜常清隻覺得心搖搖如懸旌,一時思亂不勝,不知是喜是悲,也不敢再多想,快走幾步,很快便消失在了回廊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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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易楨並沒有想那麼多,她隻是隨手調戲一下姬金吾看重的弟弟。

對不起,要怪就怪你哥吧,我本來是個好人。

她甚至已經把這件事完全忘記了,此時正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海中忽然冒出來的那個白發鮫人身上。

易楨還是第一次看見鮫人呢。

這個鮫人渾身都是銀白色,甚至比傾瀉而下的月色更加純粹。銀白色的長發、眉睫、尾羽,甚至赤/裸的、肖似人族的上半身都是銀白色,看著不像凡間所有,乃是神明造物。

極致的白色、極致的美麗。

便如明月藏鷺,銀碗盛雪,白馬入蘆花。

好完美的冷白皮,比她還白還美。

易楨幾乎控製不住要從船側一躍而下,去捕捉水裡那令人窒息的美麗。

“卿卿!”阿青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彆看他,海妖魅惑!”

海妖魅惑,常有海上異聞,說是海妖的歌聲魅惑了整船的水手,導致船毀人亡,滿船的珍寶落入海中,變成海妖求偶的信物。

阿青自己就是海妖,還不明白這點套路,一邊拉住易楨,一邊狠狠地瞪了一眼水中那個銀白色的身影。

我的!一個個懂不懂先來後到啊!不要臉!搶人家的腦婆!

蜃作為一種海妖,和鮫人一出生就性彆分明又不一樣,幼年的蜃是沒有性彆的,要渡過分化期,才能分化成一般意義上的雌性和雄性。

阿青被修士捕撈上來的時候,還沒渡過分化期,屬於廣義上的幼年狀態。當時它其實已經出現了要分化成雄性的征兆,但是這些征兆都被那一張人族女性的畫皮給強硬打斷了。

這也是為什麼它的身量比易楨還要嬌小些,它的正常生長被粗暴打斷了,它永遠停在了完成分化的前一刻,也就是蜃的幼年時期,沒有性彆的時期。

海妖喜歡美麗的東西,喜歡紛紛揚揚墜入深海的珍寶、喜歡美麗的姑娘和少年,同時也擁有極強的占有欲,彼此之間為了爭奪伴侶鬥得你死我活並不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