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他的生辰(下)(1 / 2)

他的動作很快,尖銳的指甲在易楨手心上來回比劃,非常急切:

“我需要你的血,快要下雨了,下雨之後,你身上我的氣息就徹底沒了。”

“下雨之前我就要走,雨會乾擾我的感官,我會被抓走的。”

易楨也不疑有他,拿了匕首,在手臂上割了一道,將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遞過去。

銀發的鮫人幾乎是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把冰冷的舌黏膜覆蓋上去,開始喝她的血。

或許因為血腥氣刺激了他的狩獵本能,他的指甲都伸出來許多,紫黑色的尖銳指甲明顯帶著神經毒素,易楨有些戰戰兢兢,生怕他一個用力劃破自己的皮膚,她估計當場就沒了。

銀發的鮫人雖然一口陰森森的利齒——這是他狩獵的本錢,咬合力很強,可以瞬間咬斷海中猛獸的脖子——但是這牙齒加在她皮膚上,還是留心收斂了,易楨隻覺得略微有點刺痛,並沒有被咬出口子來。

銀發的鮫人咕嚕咕嚕喝了幾口,大約是夠了,在她劃出來的傷口上來回舔了幾下,那道刀傷就自己愈合了。

他抓著她的手寫:“我先走。”

筆畫匆忙,應該是“我先走了”的,“了”字來不及寫,整條魚就完全沉入水域之中,看不見了。

天色黑壓壓的,真的快要下雨了。

一旦開始下雨,翻湧的水汽和土腥味會大幅度削減海妖的五感,他必須要找地方躲起來。

易楨原本想塞點吃的給他,但是忽然想起鮫人是吃生肉的,她身上根本不可能有生肉……總不能那自己的肉給他咬一口吧。

這稍一猶豫,魚哥就完全看不見了。

易楨歎了口氣,仰頭看天色,覺得確實是要下雨了,拿著方才摘下來的五雲花,準備快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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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了。”姬金吾說:“快要下雨了。”

他剛剛送走訪客,看過各方報送上來的文書,好不容易有閒暇,一眼看向窗外,不自覺地開始想他的阿楨,可是又不好意思對旁人述說自己的思念,隻好說了一句淺白平淡的天氣。

“是啊。”侍衛附和了一句:“傘已經為郎君備下了。”

姬金吾仔細理了理文書,發現沒有特彆要緊的事情了,乾脆就站起來:“晚膳備好了嗎?我去見見夫人。”

仆從麵有難色:“回郎君,晚膳還在做,恐怕……”

姬金吾奇怪道:“怎麼了?不是早就開始準備了嗎?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

“回郎君,因為夫人去了一會兒廚房,有的菜血腥氣太重,怕衝撞了夫人,就沒有立刻做。”

姬金吾聽見他說易楨,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整個人都轉過去,麵向他,問:“夫人是有什麼想吃的菜點嗎?”

仆從因為被囑咐了“不要告訴郎君,給他一個驚喜”,有些吞吐:“夫人可能就心血來潮,想去廚房看看……”

姬金吾一看就知道是在說假話,眉頭一挑,表情嚴肅下來:“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他素來賞罰分明,雖然總是笑著,平日裡也處事公正、待人大方,但是真要動了氣,是極其不好惹的。這十幾年下來,在姬家積威甚重,表情一變,仆從立刻就噤若寒蟬,低著頭說了實話:

“是夫人在為您做八寶飯,說是給您過生辰。但夫人叮囑我們瞞著點郎君您。”

姬金吾一怔,眼神閃了閃,唇角已經翹了起來,將手裡的玉簡收了起來,徑直向外走去。

他一出門,就在走廊上碰見了範汝,範汝攔了攔他:“欸,姬金吾,今天不是你生辰?去不去喝酒?”

姬金吾滿臉都是笑容,朝他擺擺手:“改日再找你喝酒!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範汝一回頭,見姬金吾已經錯身走出去好遠,即將要轉過長廊了,於是喊道:“外麵要下雨了!你去乾什麼!”

遠遠傳來一句:“我回家吃飯!”

範汝也是一愣,轉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侍衛,同他相視一笑,低聲道:“……今天就是下刀子,也阻攔不了他吃飯的腳步。”

姬金吾一路風風火火來到內院門口,天依舊陰沉得很,還沒開始下雨,起了風,風還挺大,把衣袖吹得鼓了起來。

他可算壓抑住了沒跑起來,但一路快步走,也有些亂了呼吸,停在進門右手邊的一間曲室小軒中,反複對著銅鏡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遍。

整理完又覺得有些不滿意,覺得棠紫色是不是有些不夠端莊,但又想阿楨年紀也還輕,應該也不會太喜歡端莊肅穆的袍服。

他又想,阿楨是要讓他開心才瞞著他的,他不能掃阿楨的興,他待會兒要裝作不知道才好。

左思右慮,怎麼謀劃都覺得不夠周全。但是這途中,銅鏡中的年輕男子倒是一直在笑,心裡欣喜得有些慌張了。

阿楨太好了。那麼好的阿楨是他的。

姬金吾收斂著表情,得知夫人已經不在廚房了,等不及便匆匆回臥房中去了,想抱著她好好纏綿一會兒。

臥房裡根本沒人,他找來婢女問了一聲,才知道阿楨方才撐著傘去江國大澤了。

是去看他們係的同心結嗎?她是不是也在意那個被鹿叼走的同心結?

姬金吾想去找她,結果被婢女笑著勸下來:“夫人沒往同心林去,是去給您摘花去了,您好好等著吧。”

姬金吾有些等不及想見她,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忽然想起最西邊的回廊上,是能夠直接眺望江國大澤的。

就遠遠看阿楨一眼。

他支開了緊跟著的侍衛,一個人到最西邊的回廊上去了,雙手撐著欄杆,在密林和水域的交界處四處尋找。

然後姬金吾看見了一尾銀白色的鮫人。

距離太遠了,中間又隔著鬱鬱蔥蔥的密林,若不是他牢牢記著易楨今天穿的衣服,一眼就鎖定了她的去處,很難注意到那尾鮫人。

太遠了,看不清楚他們在乾什麼,隻能看見兩個小點交疊在一起。

還能看見婢女和侍衛遠遠地站著,想必是被支開了。

姬金吾頭腦空白地望了一會兒,才恍惚覺得不對,立刻離開了西側的回廊,匆匆走出去,叮囑道:“不要掃了夫人的興,就說我還沒回來,等她回來了、準備好了,悄悄來告知我,我再回來。”

外麵已經微微下起雨了,他也不拿傘,走回前院,身上的外衫稍微濕了些許,但還能穿。

他在記憶中的海量信息中翻找“鮫人”關鍵詞。

【姬金吾:範汝?你去哪兒了?】

【範汝:喝酒啊。怎麼?你又想來找我喝酒了?】

【姬金吾:不是,我忽然想起件事。你記不記得你在萬方船上有遇見一條銀白色的鮫人?】

【範汝:記得,乾嘛?想抓條魚給你家夫人玩?彆吧,那鮫人小模樣長得可俊了,姑娘家就喜歡他那種長相】

【姬金吾:我同他比起來,誰長得更好一點呢?】

【範汝:……】

【範汝:你腦子魔怔了?你同他比什麼?】

姬金吾歎了口氣。

你問人家一個問題,對方不正麵回答,就是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雖然知道海妖一族容顏妖冶、常有傾城之色,但是姬金吾方才還是存了一絲僥幸心理。

【範汝:那條鮫人當時是用歌聲魅惑你夫人的,不是你家夫人也是其他姑娘,這種陳年老醋就彆吃了吧,彆瞎想】

【姬金吾:我忽然想起來,所以來問一句,也不是嫉妒吃醋什麼的,哪有那麼誇張,就是忽然想起來】

【範汝:好了好了,我信我信。我真的喝酒去了,有事下次再說】

姬金吾放下玉簡,不知道該做什麼,本能地想拿起一封文書處理,可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文書在講什麼。

“郎君,換件乾衣服嗎?”仆從輕聲問。

他身上的棠紫色春衣已經落了些雨滴上去,被沾濕了。

姬金吾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外麵已經降下的傾盆大雨,說:“不換了,待會兒回去反正也要沾濕的。”

這時,內院的仆從過來通報了,說夫人已經回來了,請郎君過去。

姬金吾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但是他外表看起來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答應了一句,撐著傘走進了雨幕之中。

雨太大了,完全隔絕了人世,劈裡啪啦地打在傘麵上,空氣中翻騰著濕潤的氣息。

姬金吾開始回想那些泛著甜的記憶,想給自己定定心。

可是那些記憶不能細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被解剖開來,支離破碎的,叫人沒底氣。

阿楨肯定愛著他的,她自己說了。

姬金吾反複念著這句話。

他進了門。因為雨太大,又有風,外衣不出意外地落了雨上去,沾濕得有些過分了。

易楨早就在等著他,連忙迎上來,用乾毛巾給他擦了擦,發現擦不乾淨,牽著他的手:“那麼大的雨啊,換件衣服,我們去吃飯。”

姬金吾看見她的瞬間就把什麼都忘了,來回好好看了看她,想抱著她和她接吻,叫她眼裡隻有自己。

但是最終還是沒有真正這麼做,隻是攥著她的手,被她牽到內室去了。

婢女取了件同色係的乾淨外套來,易楨親手給他脫了外衣,將新外套給他穿上,雙手環過他的腰腹,給他係腰帶。

姬金吾感覺自己整個人被割裂成兩部分。

易楨給他係好腰帶,直起身子給他撫平衣褶。

過生辰要開心啊。

姬金吾一直在看她,眼神灼熱,若不是婢女站得不遠,恐怕已經纏著她在索吻了。

明天再和他說魚哥的事情好了,今天要徹徹底底地開心。

易楨牽著他,往屏風後麵退了幾步,讓屏風擋住婢女的視線,然後直接踮腳,挽著他的脖頸,去吻他的嘴唇。

外麵雨下得好大,天地之間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姬金吾扶著她的腰,低著頭同她接吻,一吻結束,還舍不得離開,讓她靠在牆上,握著她的肩頭與她耳鬢廝磨。

阿楨……為什麼不和他說方才見過那尾鮫人呢?

她想瞞著他。她支開侍衛和婢女,就是為了瞞著他。

她為什麼要瞞著他?

阿楨是不是……

阿楨願意舍命救他,肯定是愛著他的。但是阿楨為什麼要偷偷見彆的男人?

她都願意舍命救他了,還有什麼事情一定要瞞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