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眼那一疊現金, 孔竹生放下紙張，開始打量屋子，才發現除了她自己的東西, 他這些天為她買的所有東西，她全部沒有帶走。
小小年紀，還挺有骨氣。
她真的回家了嗎？
怎麼回去的？
擔憂湧上來逐漸覆蓋住了生氣和失望, 他立刻回了書房，調看基本上沒有打開過的大門口處安裝的監控錄像。
他看到羅南平熟悉的麵孔，心情頗有些複雜, 既因為確認顏桃桃是安全的而鬆了口氣, 又仿佛在心口上噴了一層檸檬汁，酸澀不已。
這就是她說的回家？
果然是個沒良心的小騙子。
錄像裡她摟著羅南平的脖子，笑得燦爛, 一直到上了車, 一下都沒有回頭看過, 仿佛對這棟彆墅毫無不舍留戀。
哼。
虧他也收留了她好些日子，她到是走得決絕。
算了，走了也好, 他本來就覺得要帶個小娃娃麻煩得不行, 他一個人樂得輕鬆自在, 他以後可以專心致誌的工作, 不用時不時分心去想她有沒有餓著, 有沒有調皮搗蛋。
反正他本來就沒想過要收留她的，他不喜歡小朋友, 一點都不喜歡。
在心裡反複無聲的強調完, 孔竹生的手卻已經拿起手機, 撥通了羅南平的電話。
電話通了, 孔竹生張了張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桃桃外公？”羅南平喚道：“聽得到嗎？”
“……聽得到。”
“我正想跟你打個電話呢，桃桃說你出差了要好幾天才會回，她一個人住害怕，於是我就把桃桃接過來了，你不用擔心，她跟章超處得很好。等你出差回來告訴我，我再把她送回去。”
孔竹生沒接羅南平的話，兀自道：“我差人送點她的生活用品過來吧。”
錄像裡她穿著最開始那套破舊的衣服，背著兔子包包，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帶。
羅南平笑道：“不用麻煩了，我都給她買好了，牙刷毛巾拖鞋、換洗衣物，哦，梳子也買了，她住的這幾天應該夠用了，萬一還缺點什麼，我再去給她買就好，也很方便。”
孔竹生眸色暗了暗，“方便給個銀行卡號嗎？我……”
“誒——見外了啊。”羅南平揚聲打斷他，“桃桃願意來我家小住，我其實是很開心的，我平日裡要上班，章超也是一個人在家，桃桃來了，兩個孩子也有個伴，你要是過意不去，等你出差回來接桃桃的時候，我和章超就厚著臉皮蹭一頓飯了。”
“……”
“還有啊，日後我出差的時候，可以的話我也想把章超扔你那住幾天，希望你看在我一個人帶孩子的份上，不要嫌他煩啊。”
自從聽到顏桃桃說外婆已經去世後，羅南平就對孔竹生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來，難得兩個孩子處得來，他們兩個工作要是忙起來也沒個準，能互相照料下總是好的。
“好。”孔竹生低低的應了聲，隨後意味深長的補充道：“……有機會的話。”
結束了這通電話，孔竹生滋味難明。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嫌棄的讓她去彆人家賣唱賣慘，可原來當她真的換了個對象“編故事”纏上彆人時，自己竟然會有落差感。
聽到剛剛羅南平電話裡說的那些，他對顏桃桃做的這個決定是認同的。
比起自己，她跟著羅南平的確要來得更好。
羅南平比他更細心更有帶小孩的經驗，她一去，羅南平就什麼都給她買齊了，而自己還是在璐璐的提醒下，才想起很多生活用品都沒給她買。
他回憶起了孔倩妍小時候，自己對她的陪伴照顧亦是少之又少。
孔竹生頹然的想，他真的不是個合格的家長。
或許孔倩妍後來的叛逆和錯誤的抉擇，都跟他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這一晚，他坐在孔倩妍房間的鋼琴前，看著琴蓋上那一排的照片，坐到了大半夜。
他的女兒，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那個混賬男人出息了嗎？
對她好嗎？
她偶爾……會想起他這個父親嗎？
想過……要回來嗎？
孔竹生原本早就習慣了冷清的獨居生活，顏桃桃來了又走，嘗過了熱鬨，冷清就變得難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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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恰巧碰上了周六，羅南平的休息日。
初到A市，羅南平一個人帶孩子，一開始是想找個幼兒園或者學期班，在下半年羅章超可以入讀一年級之前先過渡下的，這樣他平時上班的時候，羅章超也有去處。
但羅章超明顯是不願意的，每每提及，都用沉默來抗議他的提議。
羅南平知道羅章超在之前H市的幼兒園過得並不開心，也就不再勉強，他請了個家政阿姨，工作日的時候上門收拾屋子，照顧羅章超，而他休息的時候，一般是自己來照顧羅章超的一日三餐，給家政阿姨放假。
於是九點出頭羅南平出門去買了些早點回來，然後敲羅章超的房門，把兩個小朋友喊起來。
羅南平在A市的住處是科學技術部給他安排的，三室兩廳，一廚一衛，雖然不大，但父子倆住足夠了。
一共兩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開始羅南平是想讓羅章超和自己睡，把臥室讓給顏桃桃的，但羅章超明顯不願意，又不敢直接拒絕自己父親的安排，就一臉苦大仇深的盯著羅南平。
早些年羅南平都在忙著工作，對羅章超的關注度並不多，近幾年他逐見察覺到自己六歲的兒子，不知道為何長成了和外表完全不符的彆扭性格，過於內向了，尤其是在大人麵前，從不輕易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
所以從H市升遷到A市，妻子出國未歸，意識到教育重要性的羅南平選擇把羅章超一起帶了A市生活。
羅章超和顏桃桃在一起的狀態是讓他訝然驚喜的，其實說是他幫孔竹生照顧顏桃桃，另一方麵來說是顏桃桃在幫助他。
和顏桃桃在一起，羅章超明顯變得開朗很多。
羅南平希望羅章超自己說出來，於是沉默不語看他。
羅章超繃著一張臉，眼裡都是：我不願意，但我不說。
最後是顏桃桃主動拉住了羅章超的手，仰著臉詢問羅南平：“叔叔，我不想一個人睡，可以和章超哥哥一起睡嗎？”
顏桃桃身體裡住著的可是二十一歲的靈魂，羅章超對她而言是沒有性彆可言的，何況她現在腦海裡打的主意都是，先拿下羅章超，讓羅章超主動跟羅南平說留下她，這樣她留在羅家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了。
顏桃桃開了口，羅章超立刻附和的點頭。
他真的很喜歡顏桃桃，她對他的熱情友好，是他在H市的同齡人中從來未感受過的。
每一個小朋友都渴望被接納，也需要有自己的夥伴和好朋友。
於是顏桃桃便睡在羅章超的臥室。
早上顏桃桃一睜眼，就是羅章超放大的臉。
真是……稀奇的體驗。
顏桃桃睡眼惺忪就開始營業，甜笑道：“早上好啊，章超哥哥。”
羅章超明顯沒睡醒，眼神迷茫，直愣愣的點頭，“早上好……桃桃……”
“我們去洗漱吃早餐吧。”
“嗯……好……”羅章超還是沒有靈魂的點頭。
原來剛起床的羅章超大腦完全是待機狀態的，顏桃桃隻好不當“賣萌妹妹”，化身“懂事姐姐”，牽著羅章超去洗手間洗漱，中間路過飯廳，望見羅南平正在把買回來的早餐擺放在餐盤上，孔竹生的身影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一夜過去了，不知道孔竹生怎麼樣了。
他會不會忙到現在還在公司，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經離開了？
或者是昨晚就知道了？
算了，什麼時候知道結果都是一樣，他一定是覺得甩掉了拖油瓶，開心得不行吧，反正他從頭到尾，就沒打算承認和要她這個外孫女。
哼。
她也不稀罕了！
等到洗漱完落座，羅南平把熱好的牛奶遞給兩人，隨口詢問羅章超：“給你的試卷都做完了嗎？”
羅章超點頭。
“吃完飯給我看看。”雖然是走個流程，他還是想看看他兒子的正確率怎麼樣。
羅章超接著點頭。
表現過於沉悶，羅南平不悅蹙眉。
顏桃桃瞬間察覺，開始活躍氣氛，彎彎眉眼，誇張道：“叔叔你看完一定會誇章超哥哥的，因為他全部全部全部做對了，他真的超級厲害的！”
一大早被誇，羅章超還有些回不過神，但羞澀使然，臉頰微微泛紅，下意識的否認：“沒、沒有……”
看看能說會道的顏桃桃，再瞅瞅局促結巴的羅章超，羅南平在心裡歎了口氣。
羅章超慢半拍的從睡夢中醒過來，想到昨晚顏桃桃孜孜不倦的教自己認字，他補充道：“桃桃才厲害，她認識的字比我多。”
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衝羅南平問道：“爸爸，我能跟桃桃一所學校念書嗎？”
顏桃桃：？？？
被羅章超這麼一cue，顏桃桃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沒學可上的。
顏駿根本舍不得花錢去讓她念個幼兒園，在顏駿眼裡，幼兒園不過就是幫家長帶孩子的地方，而孔倩妍不用工作，作為一個全職主婦，帶孩子理所當然，沒必要花冤枉錢讓顏桃桃去念幼兒園。
而顏桃桃和孔竹生住的這些日子裡，孔竹生也從未管過她的學習問題。
對哦，她重新回到了五歲，她肯定是要念書接受教育的，之前光想著要“纏”上孔竹生，完全忘了這一茬了。
但教育可是一筆不菲的支出，由孔竹生出，她會心安理得一點，畢竟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如果按照目前的局勢發展，她以後要跟著羅南平生活的話……總不能讓羅南平給自己交學費吧？
顏桃桃的思緒已經飛得很遠，開始為自己的教育基金苦惱了。
嗚嗚嗚，光有重生前的知識儲備可沒用，她還得有那些畢業證書。
尤其在孔竹生堅決不認她這個外孫女的前提下，自力更生顯得尤其重要。
羅南平也不太清楚顏桃桃現在上沒上幼兒園，於是試探的問道：“桃桃現在念大班？”
“沒有，桃桃沒上念幼兒園。”顏桃桃垂首，“爸爸不讓。”
回憶起初見她，在城南派出所她說的家庭情況，她此刻為教育基金的憂愁落在羅南平眼裡都是想起自己父母的傷心和想上學的羨慕，“你現在和外公生活在一起，上學的事情外公肯定會幫你安排的，等你外公出差回來，我幫你問問他。”
等你外公出差回來，我幫你問問他。
顏桃桃心裡一緊，眸子轉了轉，隨後放下了手裡的筷子，複而抬眸對上羅南平的雙眼，認真道：“叔叔，你可以不要聯係他嗎？”
“嗯？”
“對不起叔叔，昨晚我跟你撒謊了，請你原諒我。”
羅南平並不覺得顏桃桃一個五歲的小朋友能撒多麼嚴重的謊，但看著顏桃桃凝重的表情，他配合的問道：“桃桃撒什麼謊了？”
雖然沒打算這麼早坦白，但說辭什麼的，顏桃桃昨晚睡前就在心裡默默醞釀過了，“其實外公沒有出差，他不要我了，他要把我送回爸爸媽媽那，我不想回去，叔叔你可以收留我嗎？”
反正早晚都要說的，既然羅南平提到了孔竹生，她就順勢說了吧。
羅南平皺眉，消化著她話裡的內容，試探的問：“桃桃和外公吵架啦？”
昨晚他和孔竹生通了電話，簡短的交談裡，能聽出他對她的關心。
顏桃桃搖搖小腦袋，大眼閃閃爍爍，吸了吸鼻子，小模樣看起來分外可憐，再張嘴軟糯的聲音裡就帶了些哭腔，“叔叔，求你了，收留我吧，我吃得很少，一天一頓就可以了，我還會乾活，我會掃地、拖地和洗碗，我還會疊衣服，我還可以陪章超哥哥寫作業，我還會吹口風琴，章超哥哥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他，我保證會乖，不會闖禍。”
“桃桃……”羅南平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一個五歲的小朋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戰戰兢兢的語氣裡全部是小心翼翼的討好，她平常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啊？
他要有個像顏桃桃一樣可愛的女兒，他一定會把寵成小公主。
她父母……
哎。
顏桃桃：“叔叔你可以記賬，等我長大後，可以工作掙錢了，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說完，她跑回羅章超的臥室，拿過自己的兔子包包跑出來，從包裡掏出離家出走時，從孔倩妍枕頭底下的拿出來的五百塊以及從顏星傑那要回來的五十塊，全部塞到羅南平手裡，“叔叔，這是桃桃這些年攢的壓歲錢，可不可以當我的生活費？其餘的等我再長大些，我會掙錢補上的。”
這些話即便有故意賣慘博取同情的成分，但其實也是顏桃桃的心裡話。
畢竟同孔竹生不同，她與羅南平而言，就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小女孩，幫一次兩次是人家有同情心，道德水準高，但真的沒有收養她的責任和義務。
如果羅南平可以收留她，等她有能力了，一定會竭儘所能報答的。
聞言，羅南平整顆心都揪在一起了，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顏桃桃睫毛顫了顫，輕聲發問：“叔叔，不肯收留桃桃嗎？”
這時，旁聽了許久的羅章超也停止了進食，他緊繃著臉，嚴肅又認真的喚道：“爸爸。”
羅南平側頭。
“我願意把自己的壓歲錢，都給桃桃當生活費。”
初次見麵的時候，顏桃桃把包裡的吃的都塞給他，笑著說她的就是他的，好朋友零食共享。
羅章超想的很簡單，他們是好朋友，他願意跟她分享自己的壓歲錢。
他尚不懂得“收留”的具體概念，他隻知道他願意也希望顏桃桃可以住在他家，這樣，羅南平上班的日子裡，他就不孤單了。
顏桃桃聽了感動得不行，主動牽住羅章超的手，“謝謝章超哥哥，你對我真好！”
嗚嗚嗚，這是什麼絕世小暖男啊！
他長大以後一定很會疼人，絕對跟她那個人渣爸爸不一樣！
隻覺得握著自己的小手又暖又軟，羅章超不敢直視她的雙眼，小聲的回答道：“因為桃桃也對我很好……”
六歲的羅章超還沒辦法形容，在被同齡人排擠後，顏桃桃的熱情友好對他而言有多珍貴美好。
羅南平：……？
短短的時間內，餐廳的氛圍從凝重到心疼再到暖心。
不愧是他的兒子，是個知道關心女生的小紳士。
隻是……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多餘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都好好存著自己的壓歲錢吧，我還沒失業呢。”羅南平把顏桃桃那五百塊錢重新給她放回兔子包包裡，招呼著兩人吃飯，“快吃飯，吃完我帶你們出去玩。”
對於顏桃桃前麵說的“收留”的事情，羅南平並未正麵回應，心裡一直覺得她應該是和孔竹生吵架鬨了彆扭，一會他找個機會好好跟孔竹生溝通下，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了。
孔竹生看起來比他帶孩子的經驗還要欠缺啊。
出發前羅南平檢查了下羅章超做的測驗題，還真的是全對。
在羅南平讚許的目光裡，羅章超看顏桃桃的目光就更驚喜崇拜了。
顏桃桃真的是天才哦！
他的好朋友是天才誒！
作為獎勵，羅南平答應給羅章超買喜歡的玩具模型，於是三人的第一站就是商場的玩具店。
囑咐完羅章超隻可以挑一個最喜歡的後，羅南平看向顏桃桃，態度一秒溫柔，寵溺的摸摸她的頭，溫聲道：“桃桃喜歡什麼，隨便拿。”
店員：好一個“重女輕男”的偏心父親。
羅章超拉著顏桃桃的手，“桃桃，我帶你去挑。”
店員：好一個寵妹妹的神仙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