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為陸誌堯開門的中年男人叫周國強,是陸誌堯在和田水庫幫工時認識的木匠。
周國強家以前是富農,即便有一手好手藝,但是也進不了國家的木器廠。要知道在這七十年代做一個木匠是很體麵的工作,但因為成分不好,不能進廠,便隻能偷摸著在隱秘的村裡巷尾處自己找活乾。
周國強看著陸誌堯還呆愣在原地,便說:“陸老弟,進來快進來,你怎麼這會兒才來找我呢?不是讓你安頓好家裡就來我這麼?”
周國強雖然比陸誌堯要大十幾歲,但是陸誌堯這種深沉內斂的個性跟他倒是有幾分老成,除了模樣看起來年輕,跟他尚算聊得上話。
最重要的是,周國強覺得陸誌堯也有做木匠的天分。
做東西又細致又認真,手腳還麻利。
比起自家的三個孩子,陸誌堯確實手藝要好些。畢竟做他們這行的,手藝一定要好,不能馬虎對待,這樣才會源源不斷有人找上門來。
紅磚房有兩個大單間,一個放原木,一個做木的地兒,一看就是周國強平常用來做家具的屋子。
屋子裡頭光線還可以,因為這裡較為隱秘,房子也開了兩個窗。能看清滿地上都堆滿了處理過後的木屑,和碎木塊,還有就是處理木材的各種工具。
屋子裡頭的人看到了陸誌堯高大的身影,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著他,很快有人便大聲問:“老周,這是誰啊?”
“老周,你可彆什麼人都往這邊帶啊。”
這裡就隻有幾家戶人,都是在這做木匠的,跟周國強都認識很久,或是親戚關係。
平常大家都是輪流乾活望水,一有風吹草動也不敢開工了。除了周國強那開卡車的表哥,他們就沒見過什麼生麵孔。
周國強把人拉進了屋子,隨即關上門,說:“不就是我經常跟你們提起的陸老弟,他在勝利公社的。”
“以前呐,咱倆在和田水庫那會用了半個月時間給大夥兒全都做了床,不得不說,陸老弟這手藝要是真學起來,比我還要精呢。”
和田水庫其實離他們民安鎮約有兩百公裡,那裡幫工的人都是原本住在和田水庫附近幾個鎮的村民。而他跟陸誌堯都是被拉過去充人數的,要知道他們這縣上會被叫去和田水庫幫工的人都是一些成分不好的,他們民安鎮上被拉了約30人去,幾乎都是每條村抽一個壯漢,所以就這樣認識了陸老弟。
但是他們這些外地去的勞動力沒有地兒落腳,大夥兒都是隨便紮個營在水庫周邊便住了下來,久而久之,因為水庫周邊水分重,大夥兒都開始不舒服起來。
造床是必須的,但是回去那水庫幫工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木匠這種技術工?這年頭,木匠和泥瓦匠、鐵匠都是地位頗高的手藝活兒,會點皮毛都跑去廠裡當工人了。
於是周國強便自告奮勇說可以試試,但也沒有暴露自己‘黑市木匠’的身份,後來陸誌堯看他每夜都忙到淩晨2,3點才睡,便說要幫忙。
那時候天天挖渠填縫,乾的都是苦力活,個個累得要命,很多時候即便在地上也是直接就睡死過去,就隻有陸誌堯一個人站了出來說要幫他忙的。
因為是工地的床,做的都是簡陋到不行的款,兩張長條凳,加兩塊拚湊過的木板,一搭便是床了。
這陸老弟一個來小時便學會做長條凳,所以兩個人分工合作,很快給大家做了床。
後來在水庫的日子沒什麼消遣,周國強便跟陸誌堯幫著水庫的領導做些五鬥櫃,書桌和太師椅什麼的。
就是那段時間,陸誌堯學了很多關於木匠的手藝。
到了和田水庫的幫工結束,兩人準備離開的時候,領班便給了他們一人一袋子錢和票子,說是那會兒做木匠的薪酬。
也是挺突然的。
周國強知道陸誌堯家的成分是地主,比他還要困難,看他也是個實誠的人,便讓他回到民安鎮之後跟著他做木匠。
彆看現在的人不大富有,但這年頭結個婚都追求個七十二條腿,而且供銷社的家具經常都供不應求,想要買到家具,還要家裡幾口人結伴去供銷社裡麵“搶”,動作要是慢些都買不到。
有些人著急要,在供銷買不到便會偷偷找門路讓人做,所以周國強這裡的訂單就常常堆積了很多,經常人手不足。
而且周國強還有一個表哥是開大解放卡車的,所以周國強有部分現成的家具是銷到外地去的,利潤會更高,更不愁沒有活乾。
所以周國強在這幾年乾木匠,紅磚房,自行車,收音機和手表都有齊了。
但是誰知道一等便是等了將近兩個月。
……
陸誌堯朝屋裡的人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後拿出了剛才買的鳳凰煙,給大家一人派了一根。
他知道這裡麵都堆滿了木材,抽煙是嚴令禁止的,所以他也不敢多買。
大夥兒接過那煙也沒點,就直接夾在了耳朵,隨後有人便說:“老周,雖然是你帶來的人,但怎麼著也得看看他的手藝吧?他都會點什麼?”
一個手指捏著根煙想抽不抽的大爺便睇了眼陸誌堯,說:“做木匠跟彆的技術活不一樣,你要是皮毛都不懂,我們這裡也不會留你。”
他們做木匠的都是有嚴格的分工,解木頭、拉鋸、鑿木眼,各負其責,還得配合默契。他們這一行的找‘徒弟’或者搭檔一般都是挑自家親戚或是宗族內機靈的人。
所以寧缺毋濫,與其浪費時間教一個零基礎的人,還不如多做兩把椅子,賣個十塊八塊。
而且周國強還找了個外姓的,更是有點了膈應了。
這這個陸什麼的,有什麼過人之處?
陸誌堯也不惱,黑眸環視了這紅磚房一圈,隨後走到了那個大爺的身旁,利索道:“那我便做一張方桌。”
他看過房間了,有幾張椅子,可是沒有桌子,這幾個木匠的茶杯和衣服都是放了椅子上,要是有張小桌子,並不用太大,也能有點兒用處。
那個大爺把煙點燃了,朝他點了點頭:“行,這裡的木材和工具都隨便你用,我出去抽根煙。”
說完這大爺也不理他了,徑直朝著門口走去,屋裡的其他幾人見狀也跟著抽根煙,休息一下。
周國強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朝陸誌堯揚了揚下巴:“沒事,那是我二爺,也算是我師傅了,以你的手藝肯定能過關的。”
雖然說是師傅,不過他們到底是見不得光的木匠,所以誰做的家具,收到的錢就給誰,他二爺也不會從中抽水。
在這年間,木匠不是辛苦活,但卻是仔細活,每一步都要計算,精確木材的長度與厚度,還要磨邊雕花。
如果要完完整整從解木頭開始,這活怕是沒個三五小時都乾不了,所以陸誌堯直接就用他們已經解好的木板,拿出一個刨子把木板刨平。
接著就是做桌腳,陸誌堯手腳麻利做了四根圓圓的腳柱。比起方正的條狀,圓柱要求更細致,因為摸上去要要求圓滑無木刺,所以大部分木匠不喜做圓柱。
比不起國營木器廠,人家有機器,他們幾乎靠得就是一雙手,做得都是大部分村民家實用率高些的。
不過眼看著陸誌堯拿著刨子手起手落,圓圓的柱子便成型了,就連他一個做了十多年的木匠都禁不住驚歎了一聲。
要不是二爺偶爾從門口看進來,周國強倒是很想幫陸誌堯做一下,不過現在看樣子,陸誌堯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幫忙。
周國強一邊看他,一邊說:“陸老弟,我看你還是可以的,我跟你搭檔了一年多,覺著跟你搭檔還是有點兒默契的,我們一起乾,以後要啥自行車沒有哩。”
周國強注意到陸誌堯騎來的自行車了,老舊得不行,他都換了一台了,舊的那台給了自己兒子。
陸誌堯聽了一半,便回道:“自行車不是我的。”
想到自行車的事,陸誌堯覺得還得另外解決,不然總是問彆人借也不是辦法。
周國強嗬嗬一笑,眼角的皺紋都笑了出來:“要是你過來這了,做三個五鬥櫃就有錢買車了。”
陸誌堯從木頭中抬起了頭,看著周國強問:“一個五鬥櫃能賣多少錢?”
“一個普通五鬥櫃五十塊塊,民安鎮上的黑市價56塊,要是你還會點彆致的雕花,六七十塊也不是沒有。”周國強用手比了一個五的手勢,隨後又朝他揚了揚眉,“要是能賣到城裡去啊,那更是不得了。”
劉誌堯聞言還是忍不住微微倒抽一口氣,他知道做木匠賺錢,但不知道能賣這麼貴。
一輛自行車普通的就一百五,一百八,確實做三個櫃子便夠買一輛車了。
這會兒那個叫二爺的抽完煙回來了,看到陸誌堯手上的木頭,確實是個細致又用心的小夥子,最主要聽老周講,這人還特彆能吃苦。
“行吧,我看你也行。”二爺對著陸誌堯道,眼神中流露出對他的讚許。然後他又看向周國強,說:“老周,那李愛國娶媳婦定下的七十二條腿,你看看有時間便跟他一起做吧,我先回家去喂豬了。”
陸誌堯疑惑地看向那二爺,不過他已經走出了門口。
周國強看出他眼底的疑惑,便笑著解釋道:“二爺家的大兒是殺豬的。”
話說到這裡了,陸誌堯也聽明白。
這個隱秘的小村子看來有各種賺錢的路子。
陸誌堯掃了掃身上的木屑,對著準備離去的二爺道:“二爺,我還想做點嫁妝箱,能拿些板回家去做嗎?”
“嗬,還挺賣力的。”
二爺一手拿著一杆長長的旱煙袋,一手擺了擺:“先做一個給我瞧瞧,要是做得好,我讓老周他表哥幫你銷到城裡賣。”
那二爺意味深長看了眼陸誌堯,心道這小夥還挺有心機。
那種嫁妝箱子很多女同誌愛用,特彆是城裡頭的姑娘,都喜歡用它放些梳子,雪花膏之類的東西,小小一個,但賣價卻極高,少說也要20塊一個。
比做五鬥櫃省事又賺得多了。
陸誌堯點頭:“好。”
周國強瞪著眼睛看他:“你已經會做嫁妝箱了?了不起啊。”
陸誌堯沒說話,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後便開始今天的活兒。
不過因為陸誌堯還要趕回去公社給大隊長還車,便跟周國強說明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