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翌日回宮,不出兩日,宮中的腥風血雨就傳到了行宮裡。
“聽聞皇上盛怒,隻是……陽芋芽終究比不得砒|霜那些明麵上的毒物。儀貴人咬死說是小廚房的宮人不當心,杖斃了幾個宮人。皇上原有意廢了她,太後又出麵去保,現在隻是降了正八品良使,禁足罷了。”
阿詩進來說這些的時候,顧清霜正抄著經。她簪花小楷寫得娟秀,一筆一劃地書下來,瞧著賞心悅目。
阿詩又說:“要我說,不是明麵上的毒物又如何?宮裡這些彎彎繞繞,太後還不清楚麼?”
“太後哪裡會不懂呢。”顧清霜抬眸一哂,“左不過是太後一直不喜雲和郡主,樂得給郡主添個堵罷了。”
“我猜也是這樣……”阿詩低語呢喃。顧清霜擱了筆,問她:“郡主怎麼樣了?”
阿詩道:“我按姐姐的吩咐,每日都過去走動,聽那邊的人說毒當晚已然解了。隻是郡主不太想見人,我這兩日便也沒能見著她。”
不僅是這兩日,往後足足過了有十餘天,直至翻過重陽節,雲和郡主都依舊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聽身邊侍候的人說,是病情反複。
阿詩心中有些惴惴,再說起這事,就拉著顧清霜問:“郡主心裡是不是對姐姐有了什麼……”
顧清霜又在抄經,臉上沒什麼情緒:“不見我,自是心裡有了芥蒂。”
頓了頓,又道:“但這病情反複,不是衝著咱們的?”
“那是……”阿詩愣了愣,忽而了悟,“是為宮裡來年……”
顧清霜點點頭,不再多說。
宮裡來年又要大選了,但其實宮裡人一般說起這“大選”的日子,都是殿選那一天,實際大選開始遠比殿選要早幾個月。自各地官員起,將挑上來的姑娘家一層層精挑細選,都送入宮還要由尚宮、尚儀兩局再行初選,最後才是殿選那一步。
循著從前的例,殿選前一年的九月十月,各地定下來的名冊就要送進宮了。即便皇帝不上心,也還有太後,往下還有位榮妃娘娘。榮妃與太後沾親帶故,慣會料理宮務,又與太後心意相近,大選事宜握在這二位手裡,無怪雲和郡主會“病情反複”。
阿詩又問:“咱們可還要繼續走動麼?”
“再走動兩日,她若仍不見人,往後不去也就不去了。”顧清霜將筆擱在硯台邊,“有工夫為我尋些好紙好筆墨,過年宮裡免不了要過來祈福,總要抄幾卷像樣的經才好。”
阿詩銜笑,應了聲“好”,轉身拉開矮櫃抽屜取了銀兩就出去了。千福寺一眾女尼清心寡欲,對筆墨紙硯也不太講究,在寺裡不好尋這些物件。好在千福寺本就在行宮裡,乘小舟去對岸走動一圈便是。
禪房裡寂靜下來,隻有深秋的風聲在外刮著牆壁,刮出的聲音乾乾澀澀,好似枯骨摩挲。
顧清霜下了茶榻,走進內室,打開衣櫥,從最下的匣子裡取了支長頸瓷瓶來。
瓷瓶以木塞封著,她將木塞拔開,一倒,倒出兩顆黃豆大的殷紅藥丸。
迷心丸。這東西遇水即溶,溶開無色,隻餘淺淡的玫瑰花香。這原是鄰國如國百餘年前所創的奇藥,彼時恰逢本朝神宗皇帝在位,神宗皇帝昏聵好色,如國投其所好,進獻此藥。後來神宗駕崩,新君繼位,整肅超綱,自不許如國再獻這東西進宮,宮中餘量一並封存在尚宮局裡。
再後來,如國滅國,據傳此物的方子也就此遺失,再製不出了。
是以封存尚宮局中的三十二枚便該是僅存的三十二枚,顧清霜曾被尚宮女官借去打過下手,聽說此物不禁好奇,就留了個心眼,將與之相關的過往查了個一清二楚。後又查過醫書,便知這東西用起來需得小心:一枚就溫水服下,令人深思迷醉,可一儘歡好,然過後即忘,一應經過儘想不起來;而若多服,亦或是就冷水、冷酒服下,則萬般歡好皆可銘記於心,隻是會頭疼不止,少則三五日,多則一兩月。
顧清霜聽說,神宗皇帝那時服用此藥,慣愛多用,覺得那溫柔鄉裡的事情必要銘記於心,時時回味。她也是為此才拿了兩顆出來,但這些日子下來,她卻拿不準主意了。
今上到底不是神宗,雖多情卻不貪欲。
顧清霜捧著兩枚藥丸想了半晌,終還是拿不準,便姑且將藥丸收了回去,擱下不提。
往後近三個月,顧清霜每日抄經一卷,秀美的字跡一筆筆書在紙上,不急不躁,說不出的虔誠。
臘月中旬過去,宮中就陸續有人到千福寺來祈福了。不太得寵的小嬪妃對此總是尤為重視,好幾個都是早早就來了,而後便一大清早就跪在佛前,個個都是信女模樣。
這自然是做給人看的。
顧清霜便開始每日去佛前供經,也不吝哪位嬪妃在殿裡、不管那一位在不在,她隻做自己的,日日去佛前供上兩卷。
這些日子攢下來的佛經便一卷卷少了下來,到了臘月廿八,手裡已隻剩下六卷。
若這三日裡皇帝還不來,那便是過年太忙,顧不上來了。
“不來也無妨。回頭央人往宮裡跑一趟,將佛經獻給各宮嬪妃。”她手裡捧著佛經,一壁往正殿走著,一壁囑咐阿詩。
過年大好的時候,千福寺送去佛經就是送吉利,各宮嬪妃都會高興。這事不論央誰去辦,都必定能得賞,不怕宮人們不樂意幫忙。
阿詩笑說:“那不如我自己走一趟,若碰上尚儀女官還想請姐姐回去,我還能趁機耍賴討個壓歲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