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1 / 2)

扛不住哈迪斯的死亡凝視, 塔納托斯隻覺得心裡的負擔好像有一千斤那麼重。他是一個忠實的冥神,按說冥王陛下問起,他不該有半點隱瞞,但他剛剛才許諾幫冥後殿下保守秘密, 他怎麼能說?他怎麼能確定說了不會讓事情變糟糕?

唉, 知道得太多真是一種苦惱!

塔納托斯十分深沉地想。

這種苦惱就像海浪迎頭擊來,而他就飄在汪洋大海中, 不知自己該去向何方。

塔納托斯不懂掩藏自己的情緒, 他完全沒意識到, 他的躊躇和猶豫就是在向冥王交代,確實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他不能知道的。

哈迪斯在塔納托斯那裡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同時也猜到了塔納托斯不說, 是顧忌納西索斯。他把目光移向納西索斯,那原本冷淡的黑眸在觸及心愛的伴侶時, 不自覺就放柔了許多,好像冰山上的雪屑片片柔化,掬成了一灘溫柔的水, 將納西索斯浸在其中。

他不像麵對塔納托斯那樣直接詢問, 眼神裡帶出恰到好處的征詢。在學會“尊重”以後, 他確確實實給足了納西索斯尊重。納西索斯都有些想象不到, 曾經不顧他的意願強行搶婚的冥王,竟然會在明知他有事瞞他的情況下,不追究,不逼問,把是否回答的權利交付給他。

其中暗藏的信任壓在納西索斯的心頭,沉甸甸的。

他忍不住想:

這也是金箭的效果麼?

尊重, 信任,乃至他的愛情,都是一支金箭的成果?

納西索斯無法接受這個結論,他的眸子倏然一縮,狼狽地避開了哈迪斯的視線。

他該說的。

這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隻是,有些害怕……

多年的獨立讓納西索斯變得十分堅強,他不怕任何刁難,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也會害怕失去。

忽然,一片陰影罩下來。

手掌一熱,是哈迪斯握住了他的雙手。

“你不高興?”

納西索斯抬頭,就撞進了哈迪斯飽含關切的眼眸。

他對剛剛發生的事情絕口不問,隻道:“我來找你之前,吃完了你讓尤妮絲送的早餐;你新種的水仙花開了,我們回去就可以欣賞;我還給你準備了驚喜,等著你去發現。所以,不要不高興,嗯?”

他靠近他,幾乎和他鼻尖挨著鼻尖,近到納西索斯的視野範圍隻剩下他一雙認真專注的眼睛。

那樣動人,閃爍著人世間最真摯的情感。

他的眼神那樣深情,哄人的話卻說得那麼笨拙。

納西索斯的心變得軟軟的,好像麥餅泡在了牛奶裡,一個個小小的氣泡把內裡填滿,讓他的心變得鼓鼓脹脹。那些不安與害怕都被強行擠了出去,哈迪斯的手那樣溫暖,給予他無窮的力量。

納西索斯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不高興。”

——看到你,我怎麼可能不高興?

“我確實有事情要跟你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隻要想到和你一起去解決,我就不會害怕。

納西索斯的眼眸閃爍幾下,堅定的神光重新回到那泓碧水中。

珀耳塞福涅的話並沒有得到證實,他不必急著心慌意亂。珀耳塞福涅說的可能是真的,那麼尤妮絲,塔納托斯所說的也未必是假,最重要的是,他應該堅定內心的指引,跟著自己的感覺走。

就像歐律狄刻愛上俄耳甫斯。

一見鐘情是因為色相。

但是生死相隨是因為他們的靈魂契合。

他和哈迪斯反複磨合的過程,可不是一支金箭給的。

這種讓他變得脆弱不安,又變得堅定勇敢的力量,也不是一支金箭給的。

它來自哈迪斯。

來自他給予他的愛與信心。

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自己的愛情,卻去相信一個仇視他的女神?

那些被惡意誇張的話語,有幾分真幾分假,他會和哈迪斯一起證實。

現在慌張,未免太早。

塔納托斯有些跟不上兩位男神的狀態,特彆是冥後殿下。他以為冥後會因為珀耳塞福涅的話黯然神傷,甚至保證幫他隱瞞,先不告訴冥王陛下,好讓他好好消化,看清自己和冥王的感情。沒想到冥王陛下隻哄了幾句,冥後就把珀耳塞福涅說的話全部交代了……

呃,原來是他看走眼了?

不是冥王慣著冥後的脾氣,而是冥後被冥王吃定了?

不愧是冥王陛下,不僅相貌俊美,神力高超,治下有方,就連談戀愛都特彆有天賦!

塔納托斯挺了挺胸脯,竟有些驕傲。

再看冥王陛下,不愧是了不起的冥界主宰,完全不為珀耳塞福涅的那番話所動。他拿出處理公務時的銳利果決,立馬抓住重點,提出要去找珀耳塞福涅提及的同謀——小愛神厄洛斯,向他確認金箭這件事是否屬實。

他的想法與納西索斯不謀而合,納西索斯表示讚同。

他的目光閃了閃,儘管很想立刻找到厄洛斯,和他確認事情的真假,但他還是保持住了表麵的鎮定,向哈迪斯提議:“我們先回去冥界,你今天還有公文要處理吧?等你的公務處理完了,我們再去奧林匹斯神山找小愛神。”

就像哈迪斯尊重他的想法,他也很尊重哈迪斯對工作的熱愛。他很清楚“冥王”這個身份賦予哈迪斯的責任,也理解支持他。他想,隻有處理完堆放在辦公廳裡的那一疊疊公務,哈迪斯才能心無旁騖和他一起去奧林匹斯。他等得起。

哈迪斯卻搖了搖頭:“我們直接去。”

他語氣淡淡,態度卻十分堅決,可見心裡早已經有了主意。

納西索斯愣住,瞪大了眼睛。他把眼睛瞪圓的樣子,有種不同於平常的可愛。哈迪斯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過,忍不住停了停,才落到塔納托斯的身上:“塔納托斯,回去交代米諾斯,今天由他代辦冥界事務。有拿不定主意的,放在辦公廳裡,等我回去處理。”

塔納托斯拿出一貫的大嗓門,高聲答應:“是!”

對於冥王陛下因公廢私的行為,他是絕對支持的!

他們的冥王陛下平時就是太壓抑自己了,萬事以冥界為重,還是冥後來了以後,才沒有那麼沉溺於工作。其實冥界在他的管理下一切井然有序,哪裡需要他背負那麼重的包袱?塔納托斯私心裡總是盼著,希望冥王能夠多一點人氣兒。

像現在這樣挺好的!反正公務不要他來處理,塔納托斯毫無壓力。他完全不同情可憐的米諾斯,帶著冥王的敕令,一身輕鬆地走了。

納西索斯沒想到塔納托斯走得那麼乾脆,竟然完全沒有勸說冥王的意思。他看向哈迪斯,忍不住問:“哈迪斯,這樣真的好麼?”

哈迪斯注視他,眼神裡好像藏著一絲疑惑,等著他的後話。

納西索斯覺得這樣的哈迪斯有些奇奇怪怪的可愛,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搖搖頭,甩掉自己腦海裡荒誕的念頭,毫不掩飾自己真實的心情,坦誠相告:“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因為這件事關乎我們兩個,應該由我們一起處理。但如果會耽誤你的工作……”

他說不出違心的話,什麼“我可以一個人去”,“你不去也沒關係”,他不是那麼想,就不會那麼說。所以他頓了頓,隻能退一步說:“我們可以遲一些,等你忙完了這一陣再去。”

“不好。”

哈迪斯毫不猶豫地拒絕,他眉頭深鎖,並不讚同這個提議。

“證實這件事不應該占用我們約會的時間。”

納西索斯呆了片刻,他沒有這個意思啊!

但是哈迪斯就是這麼理解的,他把公務攢在一起做了,擠出的時間,都是和納西索斯約會用的,不能用來處理這種糟心事。而且——他看向納西索斯,目光堅定,又裹著溫柔的餡兒,好像納西索斯早上才吃過的甜甜的酥餅。

他說:“公務可以遲一點做,冥界的日常事務沒有那麼緊急。但是,你在不安。”

他完全沒覺得戳破彆人的心思是一件不好的事,納西索斯在他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不由皺眉,想要否認,卻被他吻住了眉心的褶皺。

明明是冷酷無情的冥王,手掌心卻是熱的,嘴唇也是熱的。

納西索斯被他輕輕碰觸,軟綿綿,熱乎乎,好像最虔心的取悅,打開他眉間的鎖。

“一個合格的伴侶,怎麼能讓心愛的男神陷在不安裡?”

“彆皺眉了,納西索斯,我想讓你高興。”

納西索斯還有什麼理由勸阻?

他隻能笑著,去抱哈迪斯。

“謝謝你,哈迪斯。”

他看出了哈迪斯的心思。毫無疑問,他親愛的冥王陛下有著一顆無比堅定的心。對他來說,到底有沒有所謂操縱愛情的金箭根本不重要,他相信自己的愛情並不盲目,更不是為了一支金箭而生。他在努力告訴他,他愛著他,即使有珀耳塞福涅的那番話在,也不會影響他對他的態度。

納西索斯想,那麼他呢?

他在乎的,無非是哈迪斯的態度。

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他舍不得放手。

此時,哈迪斯已經給出了態度,對於他來說,是不是真有一支金箭在作弄他們的愛情,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納西索斯真正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他再看向哈迪斯,眉目清朗,都是自在。

“我們走吧,去奧林匹斯神山。”

無論如何,該了解的真相還是不能擱置。

要是小愛神厄洛斯真的聯合珀耳塞福涅做了這麼惡劣的事,他一定要好好修理他!在疾速奔馳的冥王戰車上,納西索斯撩開一朵被東風神吹到他近前的白雲,這樣說道。

哈迪斯看他凶巴巴的樣子,渾然不覺得醜惡,倒像看見一隻小貓亮出利爪,十足的可愛。他很少和彆人計較什麼,這次卻忍不住附和他的冥後:“嗯,好,我跟你一起收拾他。”

奧林匹斯神山上,小愛神厄洛斯正晃蕩著雙腿,坐在蘋果樹的枝丫上啃著香甜的蘋果。突然他鼻子癢癢,聳了聳,又聳了聳,終究沒忍住,打了個震天響的大噴嚏。他下意識拿手去捂,噴了自己一手蘋果肉不說,手裡咬了一半的紅蘋果一個沒拿住,砸到了地上。

“真是糟糕的一天!”

處在幼年期的神明,情緒總是不穩定。他們就像人類的幼童似的,針尖大小的事情,隻要他們在乎,那就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厄洛斯就是這樣,他看著自己滿手的蘋果肉,忍不住氣急敗壞。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暴虐的性格,也不想去控製,抿著嘴從樹上一躍而下,拔出一把刀直接把蘋果樹砍了。

轟隆隆。

蘋果樹轟然倒地,小愛神心裡的陰雲就這麼被風吹散了,他又露出陽光的笑來。

當厄洛斯露齒笑的時候,他看上去是那樣可愛。他繼承了他的母神——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優異的相貌,金發,碧眼,奶呼呼的長相,顯得格外無辜。

然而他的小虎牙卻總在無意間戳破他表麵的無害,森白的牙齒透著一股攻擊性,就像他那雙碧綠的眼眸,一個不如意,就盈滿躍躍欲試的暴虐。所有奧林匹斯的神明都知道,他繼承了他的父神——戰神阿瑞斯的壞脾氣,他是個壞脾氣的孩子。

寧芙們不敢輕易靠近他,因為他喜怒無常,稍有不順心的地方,就恣意破壞,發泄情緒。但是她們又不得不順從他,不單單是忌憚他身份高貴的父神母神,還因為他最近新得了一把弓箭,如果誰不順著他的意思,就要小心被他的箭矢對準了!

據傳,他的弓箭被他叫做“愛情箭”,配有三支箭矢。一支金箭,能讓人瘋狂陷入愛情;一支鉛箭,能讓一對愛侶互相怨恨;還有一支總被人忽視的伴箭,它的作用是幫助厄洛斯指定對象,如果要讓箭矢單方麵起效,就可以用上這支伴箭,指定金箭的力量將使中箭的人愛上誰,或者鉛箭的力量要使中箭的人厭惡誰。

有了這三支箭,厄洛斯便開始肆意玩弄愛情。不提因為不順從他,被他作弄,迷失了愛情的寧芙不知凡幾,就是英俊多情的光明神阿波羅也難逃他的愛情箭。

眾所周知,阿波羅憑著出色的箭技,被稱為“了不起的遠射手”。小小的厄洛斯卻不服氣,他提著弓箭去找阿波羅,說自己的箭更了不起,遠射手有什麼稀罕,他才是神界最了不起的射手!

寬宏大度的光明神無意與小愛神計較,他也沒有和厄洛斯比試的打算。厄洛斯卻以為他看不起自己,怒從中來,用金箭射他,又在他墜入愛河以後,拿鉛箭去射他的愛慕對象,讓驕傲的光明神被愛情拒絕,深陷痛苦之中。

這樣的報複讓人膽寒,比起□□的損傷,寧芙們更怕自己連愛人的權利都被剝奪。沒有誰的心靈就該當小愛神的玩具,她們憤憤不平,卻是敢怒而不敢言。畢竟連光明神都無法抵抗金箭的神力,她們又算得了什麼?

自此,眾神都對小愛神厄洛斯敬而遠之。

他變得寂寞,也變得更加偏激,加劇了惡性循環。

然而今天,竟然有神明主動招惹這個壞脾氣的家夥!

眾寧芙們小心翼翼屏息,開始後撤,唯恐小愛神厄洛斯的怒火波及到她們身上。她們奔逃之中,還不忘回頭去看蘋果樹旁的情景,饒是巨大的危機將她們密密麻麻地籠罩其中,她們仍舊控製不住自己一顆為吃瓜而跳動的心。

倒地的蘋果樹旁,納西索斯將厄洛斯攔住。

“小愛神厄洛斯?”

厄洛斯用圓乎乎的貓眼斜睨納西索斯,分明是可愛的模樣,卻透出一股子暴躁:“趕緊讓開,彆惹我心煩!”

他說話一點兒也不客氣,他也不覺得自己需要跟誰客氣。以前是因為他的母神情人遍地,神明們都惹不起他,現在是因為他擁有操縱愛情的弓箭,神明們都不敢惹他。他很清楚自己的仰仗,自視甚高,誰都不放在眼裡。

納西索斯見厄洛斯竟然這麼目中無人,不免有些不快。但他找他有事,還是儘量好聲好氣:“厄洛斯,我有件事想問你——”

厄洛斯卻表現得格外不耐煩。他感覺自己不被尊重,他嗬斥了他們,他們就該乖乖走開,這麼不聽話的家夥怎麼還在神界好好活著?他氣急了,毫不猶豫打斷納西索斯的說話,送上最惡毒的回答:“問就是你今天死,死神塔納托斯馬上來給你拖屍!”

無禮的咒罵來得如此突然,一向深沉的冥王倏然冷了臉。

他的冥後,哪裡容得被人這樣冒犯?

厄洛斯隻覺得渾身一冷,不像是風過,倒像被浸入了沼澤,濕濕冷冷,還把他往下拉,要拉進無儘的深淵。不等他保持著煩躁的樣子打個哆嗦,忽然感覺一隻手舉過他的頭頂,他甚至來不及防備,就雙腳騰空,被拎了起來。

“——!”

他好歹也是戰神的後代,對於戰鬥的敏銳度甚至得到了父神阿瑞斯的讚賞,怎麼被人拎起來了都無從反抗,像個大鐘似的搖搖擺擺,這像什麼樣!

厄洛斯震驚之後,瘋狂掙紮:“混蛋,放開我!”

他使勁蹬腿,嘴裡不停咒罵,像一隻被活捉的瘋狗。然而哈迪斯的手臂是那樣有力,提著他的衣領不費一點兒力氣,就算他再蠻橫,也無法從冥王的手上脫身。

納西索斯有些驚訝,沒料到小愛神會是這個樣子。依照珀耳塞福涅的說法,小愛神是她的同謀。但他實在想象不到驕傲自大的珀耳塞福涅是怎樣和小愛神結盟的,難道是靠互罵麼?

很快,厄洛斯就罵不出來了。

因為哈迪斯手腕使力,開始晃他。

厄洛斯被哈迪斯提著,像提了個麵口袋,左搖一下,右晃一下,很快就暈得七葷八素,說不出話了。冥王陛下是那樣嚴謹,他搖晃厄洛斯的時候,每一次動作幅度都是一樣大,納西索斯看得一愣一愣的,都快忘了他們是來乾什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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