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2 / 2)

隱隱約約的,他聽見情|愛神厄洛斯的聲音,從破碎的幻象中傳出,模糊的,又清晰:“……愛情箭的神力是有時效的,你們隻需要耐心等待,那一天即將來到。”

到最後,他還是要戲弄他們一番,把愛情箭變成高懸在他們頭頂的寶劍,要他們戰戰兢兢,時刻關注,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等待那把“寶劍”掉下來。

可惡。

納西索斯緩緩睜開眼睛,他又重新回到了冥王神殿的辦公廳。此時,他就站在桌案前,手指還懸在那捧荼蘼花上,那一朵朵潔白的小花散落在綠葉間,好像一隻隻小眼睛,衝著他眨呀眨呀。

……他回來了。

從那惹人惱恨的幻象中。

一雙大手忽然將他環住,濕熱的呼吸撫過他敏感的耳後,然後落下一個黑色的腦袋,抵住他的肩膀,沉沉的,伴著一聲喟歎。

“久等了,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紛亂的思緒再無法到處亂跑,都集中在回應伴侶的親昵上。他一向怕癢,受不了哈迪斯的發絲蹭在他脖子上的感覺,伸手去推他,邊推邊說:“不算久等,今天的公文可比平時少,我等得了。”

說著話,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

就好像……戲院裡的熱門劇目再次重演。

哈迪斯沒發覺他的怔忡,被推一把,仍舊不肯離去。他從不做這樣的情態,做起來卻格外自然,抱著伴侶的手又收緊了一分,聲音低沉,仿佛誘哄:“乖,我的納西索斯,讓我再抱抱你。”

納西索斯驟然僵在哈迪斯的懷裡。

他終於反應過來,這段情景熟悉在哪裡……

他在幻象中的經曆,不正是這樣?

擁抱,親昵,近乎撒嬌的伴侶。

緊接著是什麼?

是神力解除,故事終結。

納西索斯猛然去推他:“放開我!”

他深深懷疑,這又是情|愛神厄洛斯為他編織的幻象,他指不定就躲在哪個角落,笑看他的心情起起落落。他早該知道,那個惡趣味的男神嘴裡就沒有一句真話!

懷著怒氣,納西索斯用了極大的力氣,哈迪斯對他完全沒有防備,被推了個措手不及,好險伸手扶住了書櫃,沒有撞倒身後的書架。

“怎麼了,納西索斯?”

冥王陛下不明所以,在納西索斯審視的目光中微微攏眉。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問:“發生了什麼?”

他低沉的語氣裡藏著關切,無形中讓人情緒安定。

納西索斯與他對視,依然不敢確定:“……哈迪斯?”

“嗯,是我。”

哈迪斯緩緩向前,牽住他的手。

“是我,納西索斯。”

他的掌心溫熱乾燥,牽著他的動作滿滿都是包容。

不需要更多的懷疑,納西索斯確信,他回到了現實,眼前的男神確確實實是他的哈迪斯,他的冥王陛下。

然而,這個結論讓他更加不安。

如果眼前就是現實,為什麼幻象裡的事情,會以相似的情況重演?

——不,厄洛斯從來沒有承認那是幻象!

或許,那是他預兆的……未來?

納西索斯心頭一跳,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哈迪斯正關注著他,見他臉色驟變,眉頭蹙得更緊:“到底發生了什麼?納西索斯,說出來,讓我和你分擔。”

在剛剛和米諾斯商談公務的時候,他的目光其實一直沒從伴侶的身上移開,明明那時候的納西索斯並沒有什麼異樣,怎麼轉眼的功夫,他就像是受驚的貓,失去了安全感。

驚嚇,從何而來?

因為納西索斯反應太大,哈迪斯沒有再試圖親近他,隻是通過緊握的雙手給他力量。納西索斯知道他,他的伴侶,看上去冷硬寡情的男神,其實最細心,最溫柔,讓他放下心防,願意把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地交付給他。

納西索斯沒有隱瞞,把厄洛斯的事說了出來。

說完,他用全然信任的目光看著哈迪斯,微微有些苦惱:“怎麼辦,哈迪斯,我總是免不了會在意,在意那支金箭,在意那段經曆,我是不是太沒出息了?”

明明哈迪斯已經和他交換了心情。

明明他們彼此相信。

可是……他就是害怕失去。

從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納西索斯嗬,現在終於有了怕懼。

他怕弄丟了最愛自己的男神,怕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會再度失去。

即使反複給自己打氣,隱秘的憂慮依舊深深藏在心底。

忽然,一隻大手落在他的頭頂,輕輕拍了拍,仿佛安撫。然後那隻手順著他的發絲慢慢下滑,攬住他的後腦勺,把他摁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好溫暖。

納西索斯聽見哈迪斯的聲音,伴隨著他胸腔的震動,響在他的心上:“我不會覺得你沒出息,納西索斯,因為我也會在意。”

“正是因為在意,所以我們選擇了麵對,不是麼?”

他的聲音沉穩,令納西索斯也跟著心神大定。

“你做得很好,納西索斯。”

“正視你的內心,相信我,我會永遠愛你。”

哈迪斯的表白並不花哨,像極了他的作風,沉穩,內斂,卻讓人相信。

納西索斯聽見自己的回應,伴著哈迪斯的心跳,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堅定:“嗯。”

——我也會永遠愛你。

——哪怕,真有那麼一天,我弄丟了你。

“要不要喝點葡萄酒?”

“嗯?”突然橫插進來的話題讓納西索斯有些反應不過來。

說話時,哈迪斯剛剛鬆開納西索斯,他說:“上次我們一起釀的葡萄酒應該能喝了,要試試麼?”

喝酒可以使人心情愉快。神力解除的那一天或近或遠,他們不能沉浸在不安的情緒中,或許小酌一杯能讓彼此更加放鬆。

聽了哈迪斯的提議,納西索斯也有些意動,他點頭,表示讚同。

他們沒有召喚冥王神殿的侍女,而是親自去了酒庫,打開了封箱的葡萄酒。那葡萄酒還是秋天葡萄成熟的時候,他們忙裡偷閒釀製的。

當時,他們駕著冥王戰車去了葡萄豐美的聖托裡尼,摘回來很多葡萄。哈迪斯還替納西索斯帶回了一截葡萄藤,把它種在了愛麗舍,讓它攀附著木架長成一小片綠蔭,來年好供他的冥後品嘗。

當時冥界新來了一個釀酒師,給他們提供了好幾個酒方。那是一個須發儘白的老頭,他對自己的酒方格外信任,說那是酒神狄俄尼索斯遊曆到他的城邦時,親手教給他的。

兩位男神按照老亡靈的法子親手釀酒,每一個步驟都是親力親為,沒有假手他人。在碾榨葡萄的時候,他們沒有工具,隻能手作。納西索斯不讓哈迪斯使用神力,他們用手一顆一顆捏碎那些葡萄。哈迪斯做事認真,哪怕是捏葡萄也一板一眼,神情專注。納西索斯卻趁他不注意,把手裡的葡萄汁都抹在他的衣服上。

至於被抓包後,受了什麼樣的“懲罰”,納西索斯臉頰微紅,不願再想。他輕輕嗅著空氣中葡萄酒的芬芳,眼神亮了亮:“我們成功了,哈迪斯!”

酒庫之中,燈光昏暗,他的眼眸卻燦爛得像有星星閃爍其中。

這樣就很好。

他喜歡他沒有憂慮的樣子。

等到愛情箭的神力解除,他是不是每天都會像這樣,雙眸有光,眼底含笑?

“取酒吧,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當仁不讓:“好,我來。”

他從酒櫃上取了一個空酒瓶,又拿了一把酒器,把那香醇的葡萄酒一勺一勺舀進酒瓶裡。紫紅色的酒液沿著瓶身流淌,蜿蜒成一幅幅圖案,好像勾纏昆蟲的蛛網,隻是它要勾住的,是神明的味蕾。

一個酒瓶裝得滿滿當當,哈迪斯說:“好了,納西索斯,剩下的葡萄酒我們留給下次。”他勸阻了貪心的伴侶,見納西索斯抱著酒瓶,眼裡分明是欣悅,搖了搖頭,蓋上了酒桶的蓋子,重新將剩餘的美酒密封。

帶著美酒,兩位男神去了愛麗舍,尋了個風景優美的角落,坐下慢慢飲啜。

納西索斯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上一口,眼睛就亮了:“好喝!”

他把杯子放下,湊過去給哈迪斯倒酒:“哈迪斯,你快嘗嘗。”

天色已晚,愛麗舍裡灑下明珠淡淡的光輝,薔薇花從花架上爬下來,肆意綻放,芬芳著它的芬芳。哈迪斯接過酒杯,指尖與納西索斯相觸,他把酒杯拈在手上輕輕轉動,留戀指尖的柔軟,隻覺得這一刻格外美好。

以前的哈迪斯並不明白,酒有什麼好喝,景有什麼好賞。但是和納西索斯在一起,他卻十分享受這靜靜流淌的溫情。

兩位男神都很節製,隻是喝到微醺。

他們收好酒杯,又一路說著話,從愛麗舍回到冥王神殿。基本是納西索斯說,哈迪斯聽著。納西索斯一直從冬天暢想到深秋,把新的一年安排得妥妥當當,又列舉了好多想去做的事,要提前預約哈迪斯的十年後,二十年後。

哈迪斯無不答應。他看著納西索斯因為酒醉而酡紅的臉頰,心裡清楚他的伴侶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多話——還是不安。在愛情箭的神力徹底消除前,他的心裡會一直埋著不安的種子。

受納西索斯的心情影響,哈迪斯感覺自己的情緒也變得不太穩定。

不能讓這種情緒滋生。

哈迪斯決定,要轉移納西索斯的注意力。

在寢殿中,他擁吻伴侶,堵住了那張不肯停歇的嘴。夜色已深,多的事情不必再想,隻要把情緒投入到夜晚的狂歡就好。

納西索斯被吻得眼神迷亂,但仍沒有錯過哈迪斯給出的信號。他攀住了愛人的肩膀,去剝他的衣裳,脫到一半卻猛然想起那段幻象……又或者,是未來的預兆。

在繼辦事廳的擁抱以後,緊接著的就是寢殿裡的旖旎。

再然後……便到了夢醒時分。

納西索斯驟然一驚,下意識推搡。

哈迪斯捉住了他的手,放在唇邊啄吻:“交給我,納西索斯。”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情|欲的誘惑:“把自己交給我。今夜,不必多想。”

他是對的。

納西索斯想。

胡思亂想既不能躲開當初的愛情箭,也不能改變他們今後的命運。事已至此,他們隻需要順其自然,等待著愛情箭的神力解除就好……

在這期間,可不能辜負了時光。

納西索斯終於想通,他將自己投進哈迪斯的懷抱,聲音低低的說了句什麼。

哈迪斯好像被火點著,將沉默與孤寂燒光,露出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掌控欲與攻擊性,他猛然將愛人抱起,丟到床上,然後向他壓了下去,在唇齒相接的時候,輕輕應了一聲:“好。”

——給我快樂吧,哈迪斯。

——好。

半夜裡,納西索斯悠悠轉醒。

寢殿裡的明珠不再發亮,隻有從小小的窗格裡淌進來的月色,在地磚上緩緩流動。納西索斯擁著被子,枕著手臂看了哈迪斯一會兒,把自己挨過去,湊到了伴侶的懷裡。

晚安,哈迪斯。

希望明天一切安好。

在納西索斯呼吸變得平靜以後,哈迪斯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漆黑的雙眸中一片清明,竟然沒有一絲睡意。他微微偏頭,眼神落在納西索斯的頭頂,多了一絲溫度。

小心地將伴侶擁住,像巨龍擁著寶物,哈迪斯又無聲地閉上了雙眼,終於得到了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納西索斯早早就醒了。他尚未睜開眼睛,就感覺眼前一片灰暗,好像有什麼東西擋住了他的亮光。他睜開惺忪的睡眼,仔細一看:“唔,哈迪斯,早上好。”

話音甫落,他睡意消失,定神看向床頭的男神。

哈迪斯就坐在床角,穿著一身黑袍,見納西索斯醒來,他用目光將他鎖定,慢慢捉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早安,納西索斯。”

所有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天火和往常一樣亮。

哈迪斯和往常一樣等著他起床。

問候和往常一樣是簡簡單單一句“早上好”。

還有落在指尖那蜻蜓點水般的吻……

納西索斯笑了,隻是笑容有些勉強。

他定定看著哈迪斯,看了很久,才啞聲說道:“你不自覺啊,哈迪斯,你不該拉我起床麼?”

哈迪斯的眼眸裡是純粹的黑,濃鬱得像塔爾塔羅斯的夜霧,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沒有遲疑,伸手去拉納西索斯,卻被棕發的男神拍開。

“啪”,一聲脆響。

納西索斯用的力氣不大,落在安靜的寢殿裡,卻格外刺耳。

他擁著被子坐起來,伸手去夠床頭的乾淨衣物,那是哈迪斯睡前替他準備的。他的手指在那件疊好的長袍上停留片刻,才低聲說道:“你這殷勤獻得太晚,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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