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小周殿官的傳音:“帝君來了。”
岑羽哦道:“我桌上的茶涼了,你給他重新泡一壺,我等會兒就回……”
小周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像是咬著牙含著舌頭在哪裡偷偷說話:“桌上的那篇東西,帝君看到了。”
有老相好這件事,滄沉知道了。
岑羽默。
朔悅見他忽然一動不動,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怎麼了?”
岑羽回神,嘖了一聲,暗想:怪了,滄沉知道就知道,以他和龍神純潔的互擼毛、抱金大腿關係,這本來也沒什麼吧?
不恰當的比喻:哪個老板還管員工的私生活?
岑羽自問:我心虛什麼?
朔悅一聽滄沉就在玉露台,還知道了江霧輕的事,手摸進袖子裡,掏出了一包瓜子。
這出大戲,龍神提前出場,嘖嘖。
當天,岑羽回幽明殿,剛進門,便見殿官、侍官們忙裡忙外地收拾著東西。
岑羽:?
殿官見岑羽不清楚的樣子,反而莫名:“帝君不是說岑羽君想去不拒山,他帶您過去轉轉嗎。”
岑羽:!
他這是徹底暴露了?!
不對,什麼叫暴露,說得好像他有什麼見不得龍的,需要對滄沉特意隱瞞似的。
滄沉知道就知道好了。
隻是當夜,哄完外間的兩崽回雲床,床上隻有滄沉,沒有龍尾。
岑羽躺下後特意等了會兒,沒尾巴。
又等了會兒,身邊空蕩蕩。
他平躺著抬頭看去,滄沉坐在床頭,翻看著一本天界劍譜。
岑羽見他看得認真,沒吭聲,自顧躺平,繼續等。
等得哈欠連連,滄沉還在看。
岑羽:習慣害人。
沒尾巴抱著睡不著。
連他近來擼毛的癮都似乎被龍神的尾巴慣刁了,彆說摸其他的,摸兩隻龍崽偶爾都不得勁,一定得rua那條大龍尾才行。
眼下……
岑羽伸手,拉了拉滄沉的袖子——他們一起時,因滄沉話少,岑羽便養成了也不多言的習慣。
滄沉看書的目光落下。
岑羽誠懇道:“尾、巴。”
滄沉回視岑羽,低頭見他純然清明的明光與一派毫無雜色的神情,心底轉瞬間經曆了凡人稱之為“五味雜陳”的滋味。
這些滋味若要細說,約莫就是岑羽拉他袖子前,他有些不太高興,可低頭看到岑羽的時候,他心底一下便溢出了歡喜。
可那些歡喜與平日不儘相同,平日是純粹、一眼到底的歡喜,今日的歡喜,有點點酸,還有點點澀。
龍神品著這番滋味,明白這便是凡人所說的七情六欲。
可滄沉不是人,也不是這天上眾多的仙,他是龍。
龍的七情六欲中,獨占欲壓倒一切。
滄沉眼底又現出了點點金色,眼尾輕輕眯起。
這個時候,岑羽主動聊起了某個話題:“我在凡間時,確有一個老相好。”
沒辦法,滄沉又不現龍尾,又不搭話的,總不能這麼僵著吧?
何況岑羽的直覺告訴他:坦白從寬,即可馬上。
哪怕他的理智隨即跟上:?不對。坦白個啥?他坦白的立場是什麼?給龍族孵個蛋還需要交代以前的感情史?當是政|審嗎?
最後直覺壓倒一切,開口便承認了。
滄沉挑挑眉,放下劍譜,示意岑羽繼續說。
岑羽:呃……這要怎麼說……
原主的記憶他沒繼承。
原主的感情他更沒理明白。
但直覺一馬當前,岑羽脫口而出:“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好幾百年之前,算算也要近千年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
怎麼跟在撇開關係、和過去一刀兩斷似的?
依靠直覺、本能開口的岑羽:“雖說是一段舊情,但也不能就那麼不了了之,總要有始有終。”
“我打聽他,同舊識問起、提及,就是想最後見一麵,給過往做個了結。”
岑羽:????
怎麼有股濃濃的求生欲?
不待他回味他自己這個直覺的反應和求生欲是怎麼回事,一條大尾巴從雲被裡鑽了出來。
岑羽:!
這下也不用回味了,直覺和下意識的反應有什麼好回味的,不如擼尾。
岑羽抬手開心rua毛。
滄沉側躺下,把手裡的劍譜連同心底的五味雜陳一起,甩手丟遠。
岑羽要了結,他便帶他登門去了結,早早了結。
能有什麼?
屆時真有什麼,大不了一劍把不拒山了結了,一了百了。
何況在掌事堂旁觀的時候,他便用神識掃了眼雙雪寒腦海中的記憶。
也確實如岑羽所說,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雙雪寒的記憶畫麵中,如今的岑羽與過去相差巨大,無論是性格、亦或行事風格。
不過在那翻記憶中,那個江霧輕,確實對岑羽許下過海誓山盟。
可那又如何?
海會枯,山可平,合論是一個並未做到的許諾?
滄沉的胳膊穿過岑羽的肩頭,將他擁在身前和龍尾之間。
岑羽正要抱著尾巴睡了,滄沉這麼挨近,他並未覺得如何,還很自然地抬了抬脖子,讓滄沉的胳膊伸過來,又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閉上眼睛的時候,滄沉氣息和親吻第二次在他耳畔親昵地碰了碰。
而這一次,彆說反應,岑羽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習慣了。
而習慣的那些東西,正在一步步悄然地深入。
岑羽連半點抵觸都沒有,本能地覺得安心,還令他舒服,覺得喜歡。
睡意潮水般起落,岑羽困頓了片刻,忽然醒了。
他閉著眼睛想:這其實不好。
龍神不是他那隻大緬因,他的貓會一直陪伴他,龍神可不會。
——不怪岑羽多想,他骨子裡便有分合聚散隨緣的意識。何況夜深人靜時,最是容易起各種念頭。
岑羽腦海中開始跑馬:如果哪天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可他又習慣了這些……
岑羽睜開眼睛,看著被他抱在懷裡的龍尾,眸光清透,心底澈亮,一個念頭忽然而至:
那就一直這樣。
那就不要分開。
而這一次,他在想這些的時候,沒有思及他孵蛋的價值。
這一次,他也不是一個人。
他的身後,緊靠著滄沉。
——龍魂之間可以相互感應,哪怕岑羽體內的龍魂微弱又殘破。
這些岑羽不懂,滄沉知道,也感應到了。
他察覺到,便抬了抬被岑羽墊著的胳膊,令岑羽翻身轉朝他。
岑羽轉過去,正要問怎麼了,滄沉靠近,與他額頭輕抵。
龍的許諾,不是憑口道出的海誓山盟,是要將對方所想所願,刻在身軀之下的龍骨上。
滄沉抵額、看進到岑羽眼中,岑羽的所想所願,正一筆一筆在他的龍骨上刻畫,深深地在龍骨上留下印記。
這便是龍的許諾,不可違逆的誓言。
忽然,岑羽腕背一熱,抬起手,但見手腕上一圈相繞的金色紋路,首尾相銜,細鏈一般。
岑羽驚訝地看著,明明不知道這是什麼,卻在看著這圈金紋的時候,心底鑽出莫名的了悟。
這下他們便永遠不會分開了。
岑羽愣愕著,看著袖子下、手腕上的金紋,一時回不了神:
這與他的經曆,與他那隨緣聚散的觀念截然不同。
仿佛他心底的整個世界都被這一圈金紋敲碎了,又被這金紋一點點重新拚湊。
岑羽心底深深地觸動著。
他又想,不分開,一直一起,原本隻是他忽然間憑空而起的念頭。
如今滄沉許諾了他,是因為要他給龍族孵一輩子龍蛋,還是覺得rua他rua得舒服,準備長長久久地把他擼下去,亦或兩者兼顧?
岑羽愣愣地想:這“買賣”他不虧,龍神也穩賺啊。
而就在這個時候,岑羽腦海中一陣電光石火、劈裡啪啦,飛快地想起什麼,一下坐了起來。
滄沉將他拉回去,麵對麵抱著,讓他有什麼都躺著說。
岑羽指著左手手腕上的金紋:“這個我以前見過!”
滄沉淡定地想,那必然不是他的許諾,他今天這才是第一次。
岑羽還指著金紋:“我這個是金色的,那個是銀色的。”
銀色。
滄沉想都不用想:若白。
若白會下許諾?
他許諾做什麼?等著辦不到遭雷劈?
滄沉:“在誰身上?”
岑羽默了,片刻後,不可思議道:“朔悅的胳膊上。”
可不對啊,朔悅不是說他不認識白虎神的嗎。
朔悅?白虎神?
岑羽忽然有種直覺:該嗑瓜子的,不是朔悅,而是他。
次日,岑羽揣著龍蛋、帶著他飽滿的吃瓜的心去了人籍殿。
他剛到,朔悅嗑著瓜子迎上來:“你昨日回去後如何?”
岑羽大大方方道:“我跟帝君坦白了,是有那麼一段過去,帝君聽完表示他知道了,準備親自帶我去不拒山了結那一樁未結的舊情。”
朔悅嗑著瓜子倒抽氣,讚歎:“不愧是龍神。”
心胸相當寬厚。
岑羽:“哦,然後……”
然後?
朔悅不解。
岑羽左胳膊抬起,衣袍的袖子滑下,露出手腕,收回來,對著朔悅亮出金紋:“然後,帝君給了我這個。”
朔悅:“……”
岑羽好整以暇地看朔悅:“眼熟嗎?”
朔悅嗑著瓜子,裝模作樣地扭頭轉身。
岑羽跟上,是預備吃瓜的歡快語氣:“朔悅君,瓜子分我一些。”
朔悅還真止步了,轉過身,把手裡的瓜子分給岑羽。
岑羽還想這彆不是吃瓜吃到他自己頭上,預備耍點花樣不承認,卻見分著瓜子的朔悅忽然抬手扶額,一臉痛苦:“暈!想必是昨日挑燈看籍冊看多了。”
覺得這戲忒浮誇的岑羽:“?”
下一刻,朔悅閉著眼睛躺倒在地,成功做成死魚一條,彆說撬他的嘴了,連眼睛都緊緊地閉著。
岑羽:……
你這防吃瓜也防得忒過了吧!
夠狠!
如此,岑羽彆說在不知內情的情況下帶朔悅一道去不拒山了,如今知道有瓜,既吃不到,也不能拉朔悅一道。
他隻能坐在床邊對著死魚一條的朔悅感慨:有瓜不給吃,是不是朋友。
朔悅:我,裝死;你,好走。
岑羽:“我去見江霧輕了,屆時白虎神出場,你真的不來摻和一腳,給這番多角狗血再潑點狗血嗎?”
朔·死魚·悅:……
岑羽沒吃到瓜,人先笑了。
朔·死魚·悅:……
你走。
岑羽走了,安排好玉露台,跟著龍神、帶著龍崽,還有幽明殿的侍官們和一堆行裝,踏上了去往不拒山的路途。
其實不遠,就在天界的西北角。
龍神帶著“家眷”浩浩蕩蕩地來,不拒山便按照他們待客的最高禮數,高調恢弘地迎。
於是滄沉帶著岑羽一路騰雲過去,不但腳下跪滿了仙人,待到西北角,又有滿天霞光、鑼聲鼓鳴,迎接的大隊在紅雲鋪就的不拒山入口處列了至少七八個大方陣。
若白不在,為首迎接的是不拒山如今的主管事,也是當年大戰時,若白麾下的一位副將,是隻老虎,名叫金護。
金護見了滄沉就跪,跪的是他副將見領帥的禮。
行完禮起身,又對岑羽抱拳低頭——這是見領帥家眷的禮。
岑羽不懂,跟著滄沉多了,有人順便對他行禮,無論什麼禮,他一律點頭回應。
金護悄悄打量岑羽,心道天界沒亂傳,龍神果然對這位寵得很,隻要他陪著,連禮都不要他回。
再抬眼一看岑羽肩頭,左邊盤著條小白龍,右邊臥著尾小赤龍,兩龍在肩,岑羽在他眼中頓時光芒萬丈!
金護:這可是龍族的大功臣!
回屁的禮!?點頭都可以直接省掉!
金護不是天界那些斯斯文文、教條擺在嘴邊的仙官,戰場上廝殺過的,說不好了,是個大老粗,說好聽了,便是為人耿直、不來虛的。
他前腳意識到岑羽對龍族有多重要,後腳立刻喚來車攆,又客客氣氣地走到岑羽身邊,抬手過去,一臉殷切,準備親自扶岑羽上車。
開玩笑,這麼金貴的人,能躺著乾嘛讓他站著?
岑羽愣了下,覺得這場合挺正式的,就跟一國元首去另一國探訪似的,對方客氣歸客氣,他還是彆自己瞎坐車。
於是瞥眼,拿目光看了看身邊的滄沉。
然而滄沉還未有什麼反應,岑羽身邊殷切地遞出胳膊的金護操著一口大老粗,低聲嘀咕道:“頭兒怎麼回事?休眠休多休傻了麼?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給你家下了倆崽子,連個車都不給備著。”
岑羽:嗯?
金護自顧嘀咕完,抬頭,對著岑羽笑道:“帶著娃,又揣著蛋,很辛苦吧?”
“我扶您去坐車,您小心腳下啊,大嫂。”
岑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