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港還記得他怎麼捧著小小一隻狗研究:“聽說一轉眼就長大了,隨便喂一喂就會很護主。”小狗想舔他的手,被他抱過來哄陳文港,“你看它長得像什麼名字?”
陳文港遲疑,霍念生已經把狗放到他懷裡,暖烘烘的一團皮毛往胸口鑽。
陳文港下意識抱住它,它發出嚶嚶的聲音。
哈雷的名字最後還是霍念生起的,但它是陳文港一點一點親手喂大的。
霍念生在哈雷身上投入的錢和精力不比鄭太太對她這隻寶貝少。他請退役訓導員來家,用警犬的標準訓練它,哈雷是個優秀的尖兵,果然也終其一生忠心耿耿守在陳文港身邊。
直到霍念生不在了,它還形影不離地跟著主人。
金城就連對陳先生隻聞其名的人都知道,想認他一個標誌就是走到哪手裡都牽著皮繩。那條德牧跟著他,機敏地盯著每個靠近的人,既警醒又溫馴。
對陳文港來說,這世界上不會有比哈雷更好的狗了。
百貨大樓到了,他們把YOYO送到了它常去的那家寵物護理中心。
鄭寶秋嘁嘁喳喳,出了門就開始和陳文港探討買什麼歡迎禮物合適:“你們男生一般都需要什麼,領帶?腰帶?皮夾?我想了半天,是不是聽起來都像送給老爸的父親節禮物?”
陳文港心裡倒是有個主意,來到百貨大樓背後,他徑直帶鄭寶秋去威士忌之家。
這條街上開著各式各樣的酒吧,專門賣酒的店鋪也在此紮堆。
給人送皮夾領帶之類的對方未必喜歡,也未必會戴,買瓶心頭好至少樂意喝上幾杯。
鄭寶秋想了想覺得酒這個選擇不錯,隻不過建議:“紅酒是不是更大眾?我認識那邊那家店的老板,他家很有渠道的,上次還給我爸爸弄來了一瓶真正74年的羅曼尼康帝!”
陳文港笑笑:“可以都看看,比較一下再決定,怎麼樣?”
鄭寶秋說好。
話雖如此,他們轉了幾家店,最後還是又回到了威士忌之家。
看到陳文港握著那瓶麥卡倫凝神的側臉,她無端感覺就該是這瓶了。
她自己都奇怪於這種篤定,這禮物其實很冒險:“可這款威士忌是重泥煤的——”
除非特彆了解對方的喜好,泥煤味這種東西就像香菜,愛與恨兩級分化。
愛的人覺得喝威士忌就是為了那股濃烈的煙熏味,不然還喝什麼威士忌;
恨的人覺得喝它宛如喝煙灰缸泡的消毒水,聞起來則活像燒了一堆輪胎。
口味是一種很私人的東西,鄭寶秋又不曾跟她表哥在一起鬼混喝酒,不了解實屬正常。
而陳文港回憶起來,他認識到霍念生的口味,首先是源於他家裡的那個酒櫃。
住在霍念生那兒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在意過那個酒櫃,隻是知道他家裡有這麼個東西。
至於裡麵是什麼古今中外的藏酒,他一律不聞不問。
直到某天陳文港照舊失眠到淩晨,他因為要反反複複做手術,被霍念生沒收了所有的煙,想起樓下擺著的一瓶瓶烈酒,於是披衣下樓,寄希望於趁主人不在,尋求一點酒精的安慰。
卻發現霍念生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正坐在小吧台前獨酌。
霍念生那天開的是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水晶瓶身在鐳射燈照耀下熠熠發光。玻璃杯裡裝著琥珀色液體,上麵浮著渾圓的冰球。那杯子叫威士忌杯,就是專門喝威士忌用的,杯底很厚,因為通常需要加冰。
“怎麼了?”
“……”
“不會是聽到聲音特地下樓歡迎我吧?”
“沒有。其實我原本想找找有沒有酒。”
“醫生讓你戒煙戒酒。”
“我知道。抱歉,晚安。”
陳文港轉身想回樓上去,霍念生忽然又叫住他:“過來。”
他把走過來的陳文港拉進懷裡,貼著他的耳朵:“可以破一點例,但是不能喝多。”
陳文港坐在霍念生腿上,在他口中嘗到了煙熏、海草、碘酒和海邊篝火混合的味道。
那就是濃重的泥煤味。
記憶畫麵搖晃而破碎,但又有無數細節鮮明突兀。月光像層白紗覆蓋在他們身上,霍念生沒有揭去那層紗,而是揭開了他的睡袍。這記憶來自他們更早的一段相處時光,陳文港的臉還沒痊愈,對霍念生還不是那麼了解,哈雷更沒出生。
陳文港對鄭寶秋說:“沒關係。”他對店員說,“就拿這個包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