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前塵往事(2 / 2)

他來的時候正是飯點,他洗了手,坐下跟陳先生一起吃了午飯。據小萍所知,陳先生的有一個不知道誰給他製定的作息時間表,幾點鐘吃飯幾點鐘睡覺都很明確,管家會按時提醒他。她注意到霍先生飯後攬著陳先生去了後院散步,他們去了半個小時,然後就回來了。

顯然霍先生也清楚他的時間表,他送他上樓回房間午睡。這兩人的關係似乎不言自明,又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霍先生似乎因為走了一段時間,接下來幾天,他都留宿在半山彆墅。在小萍眼裡,他們的關係顯得更怪異了。

霍念生每天都纏著陳文港,他待他的態度,甚至都有一點討好的意味了。他給他從國外帶了禮物,從箱子裡掏出畫具、糖果、木頭人偶,玻璃製品……看起來簡直像哄小孩一樣,陳文港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會跟他說謝謝,但也看不出多麼高興。

霍念生來了以後,陳文港也沒法每天藏在屋子裡,被他拖著,不得不外出散步。

他一個人待著猶如一潭死水,霍念生來了,就算是強拉硬拽,好歹算是多了點波瀾。但有的時候,陳文港麵對霍念生也不願交流,他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好在霍念生不和他計較。

到了夜深人靜,陳文港有時又會埋在霍念生懷裡落淚。

這場景小萍沒有親眼見過,她是聽另一個做得久幫傭說的。

她覺得這畫麵有點難以想象,但似乎大家對於兩個雇主的相處模式,時間長了都已見怪不怪了。小萍覺得

怪異,是她還沒度過這個適應期。

跟成熟理智的霍念生比,陳文港的情緒難以琢磨,難以把控,仿佛雲霧縹緲。

這天也不知道起因是什麼,他還在樓上發了脾氣。

原本霍念生好好地在跟他說話,兩個人像平常一樣上了樓。過兩個小時,毫無征兆地,某個客房傳來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小萍和另一個幫傭趴在樓梯口,麵麵相覷地不敢過去。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隻是砸東西,但沒吵架,準確地說,是陳文港一個人陷入情緒崩潰。樓上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類似於"你就彆再管我這種人了行不行?非要這樣糾纏個沒完沒了嗎?"

霍念生卻沒有動怒的跡象,他冷靜地靠在門框上,環抱著胸,耐心等著。等屋裡動手那個精疲力竭,沒動靜了,他才問: “現在呢,高興點沒有?”陳文港站在滿地狼藉裡,兩手掩麵,他又道了歉。

霍念生把他抱到樓上去了。

管家也聞訊趕來,一邊指揮,一邊帶頭上手,把屋裡東西該清理的清理,該收拾收拾。小萍大氣也不敢出,她終於看到屋裡的戰況,櫃子斜了,台燈橫在地上,紙片撕碎一地。她驀然發覺,她原本以為霍先生還是個正常人——搞不好是她錯了。等所有人都走了,小萍還蹲在矮櫃前擦拭,發現櫃門碰掉了一點漆,可能沒法補救了。

這時有人開門進來,她回頭去看,連忙站起身。

霍念生扶著門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然後他招了招手,示意有話要和她說。

小萍連忙過去,她聽見對方問: "你就是新來的那個?"

"對,我姓劉,您叫我小萍就可以。"

“名字好聽。”霍念生微微一笑, "你在這邊工作還習慣嗎?"

小萍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有點緊張,也有點警惕——她聽老鄉說過,得特彆注意男雇主,而且以前離得遠不覺得,跟這位霍先生麵對麵時,莫名讓人有種背後冒汗的感覺。

霍念生的眼神很有穿透性,他像能猜透彆人的想法。

此時他顯得很健談,平易近人,他詢問了她的家庭情況,還問候了她的媽媽和妹妹。

這通聊天下來,他跟小萍拉近了關係,然

後問: “陳先生那天幫你找了什麼東西?”

小萍一懵,身上更加冒汗。

但霍念生很快笑起來: “你看什麼,我又不是變態!家裡每個房間都有監控,你來的時間短,老王還沒告訴你,監控我都會看的,因為有點特殊情況。"

小萍壯起膽子問:“什麼特殊情況?”

霍念生反問:“你覺得陳先生這個人怎麼樣?沒關係,如實說。”她想了想,當然不敢有什麼說什麼,隻說他好像話很少,不愛出門。

霍念生循循善誘:“你可以去查查資料,抑鬱症,在社會上發病率很高,很多人都會得的。”他又說, "你也跟他打過交道了,我看你對他有點忌憚。沒事的,他不是不想跟你說話,他現在是病了,抑鬱症病人就是這樣的,他大腦分泌的多巴胺不夠,沒能力高興起來而已。就像摔斷了腿一樣,腿斷了,肯定沒法再跑步了,對不對?他自己也痛苦的。"

小萍因為吃驚,不慎把口水嗆進氣管裡,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拚命捂著嘴。霍念生也不介意,耐心等她咳完了,才說:“我額外交給你個任務,可以嗎?”她當然不能說不行。

霍念生說:“你是年輕人,心細,應該也比較機靈,我想你多照顧一下陳先生,每天密切關注他的情況,有什麼大事小事都彙報給我。不用有壓力,我不在的時候老王會看著他。但是老王一個人看不過來的時候,你就多關心他一下。平時也可以拍一些照片給我。"

說著他掏出手機,低頭按了幾下,伸到她麵前: “我們加個好友?”

小萍來得久了,慢慢知道這裡每個工作人員原來都是霍念生談過話的。

但霍念生大概真的看中了她的什麼可取之處,他跟管家那邊也打了招呼,讓小萍主要去照顧陳文港,比如給他掐點吃藥、送飯上樓、收拾房間。

神秘的色彩揭穿了,像霍念生說的,至少陳文港不是什麼危險份子。他隻是鬱鬱寡歡,缺乏活力,除了那一次摔東西的意外情況,他其實從沒對身邊其他人亂發過脾氣。

每次小萍把藥遞給他,他會說謝謝。迄今為止,他隻在霍念生麵前失過控。小萍現在把他當一個病人看,她甚至開始同情他了。

她依然不知道他過去的故事,跟他也聊不上什麼。但霍念生一直跟她灌輸,陳先生是個很好的人,等她了解他

夠多,以後會明白這一點。他說的也並不像假話,陳文港聽說她以後想上成人夜校,會讓她自己到書房用電腦查資料,甚至還給過她一些規劃建議。

她用電腦的時候,他不乾涉,也不多問,他最常發呆的角落是書房那個沙發。有一次,她趁陳文港心情比較好,問他出神的時候都在想什麼。陳文港過了半天才說,他其實什麼都沒想,隻是在數秒。

小萍照霍念生說的,給陳文港送飯要看著他吃沒吃,什麼大小細節都不厭其煩地彙報。

霍念生來的頻率其實很高,即便如此,隻要他不在,小萍就會拍陳文港的照片發給他。她身上有一股伶俐勁兒,她能感覺到,雇主對自己工作的完成情況是滿意的。

但有時候,小萍自己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他們所有人這樣嚴防死守地盯著一個人,單看行為,連她自己都加入了舉止怪異的行列。可是又沒有其他的辦法。陳先生意誌消沉,那位霍先生看起來也不容易。說真的,誰都不容易。

霍念生把車停在院裡,他看向副駕,座椅上放著一個籠子,裡麵探出個黑色的鼻頭。

他笑了笑,打開籠門,伸手把一隻黑黃相間的小狗抱出來。

陳文港在花房曬太陽,他胸口攤著一本書,人睡著了,霍念生單手推開門,已經走到他身邊了,他還沒有要醒的意思。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得人犯困。

霍念生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

陳文港很快睜開眼,他做了個灰色的噩夢,內容不記得了,隻記得被許多隻手往下拖。他像是沉入了冥界,突然回到陽光充足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在舔他的臉,熱情而溫暖。他還反應不過來,隻聽霍念生問: "你看看是什麼?"他把那東西抱遠了一點,陳文港才看清他手裡捧了隻小小的德牧。

極其年幼,搞不好才斷奶沒多久,四隻毛茸茸的爪子劃水似的在半空扒拉。

霍念生捧著這麼小小一隻的狗,饒有興致,把它舉高到和視線平齊: “都說德牧凶,小時候這不是挺可憐的——聽說一轉眼就長大了,隨便喂一喂就會很護主,你想不想養?"

小狗低下頭,想舔他的手,被他抱過來哄陳文港, "你看它長得像什麼名字?"陳文港已經清醒了,他遲疑著,默然不語。

他的沉默是抗拒的意思,他第一反應是想叫霍念

生退回去。這不是玩具,是一個接受了就不能隨便處理的生命。陳文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他的人生已是一片亂七八糟。

霍念生弄來這麼一隻小東西,不負責任,以為不想養了就隨便不要了?

陳文港不吭聲,也不肯接,他擰著眉頭,還沒開口,霍念生已經把狗放到他懷裡。暖烘烘的一團皮毛往胸口鑽,陳文港下意識抱住它,它發出嚶嚶的聲音。霍念生說: "怎麼樣,可愛嗎?"陳文港抬頭問: "它是哪來的?"

霍念生答非所問:“以後是你的了,放在家裡陪你玩。”他把手放在陳文港肩上,又催促一遍:"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陳文港還是遲疑,他像是抱了個擔負不起的重擔,實在難以鬆口,然而他胸口的狗崽一無所覺,它用濕漉漉的眼睛望住陳文港,熱情地把腦袋拱到陳文港的脖子下麵,嗅他的味道。

霍念生隻是笑著,坐在扶手上看他們兩個。陳文港的手已經放到它背上,他頓了半天,猶豫著下一個動作,還是搔了搔它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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