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為期兩個月,陳文港因為擺脫了鄭氏的工作,享受了一個完完整整的假期。
他仍然跟霍念生出雙入對,他們的行蹤不高調,但偶爾也會被人撞見。遇到朋友,霍念生也不避諱,摟著陳文港給雙方介紹。隻是並沒有明確說過,算是男朋友還是彆的什麼。
至於彆人打量的目光是什麼意味,陳文港都不太放在心上了。
野營那天晚上,他提出來的期限,最後還是霍念生決定的。
一年。
不能說不合適——畢竟大學畢業,本來就號稱失戀的季節,多少校園情侶到這個節點,也都該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不一定是感情遇到什麼過不去的坎兒,隻是每個人要經曆一場身份和生活的轉變,開啟一段新的生活。原本在身邊的那個人,未必還能夠同路同行。
有了這個明確期限,陳文港反而說不出是什麼微妙的心情。
後悔,不至於很強烈。霍念生總不會是因為他試探了,才突然想起還有分手那麼一茬事。
隻能說明,他既然答應得痛快,本來就沒有什麼長久的打算。
陳文港倒是希望,如果早晚都要到來,與其懸而未決,不如一錘定音。霍念待他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至少在交往期間,他是個無微不至的情人。床上到床下,可以說挑不出毛病。
陳文港有時想想,有朝一日,他居然願意談這麼一段感情,有今天沒明天。不像過去他和鄭玉成黏糊的時候,兩個人都很天真,好像動一下分開的念頭,都是背叛感情的想法。
可能現在心態不一樣了,知道海誓山盟也就是嘴上說說好聽,乾脆懶得去說了。
開學之後,學校論壇又經曆了一次轟動——
有人實名發帖,承認之前那個帖子,自己是出於嫉妒,講了許多關於陳文港的不實言論,現已認識自身錯誤,明白造謠誹謗是涉嫌違法的,按照律師要求公開道歉,懇請當事人原諒。
導致的結果是再次一石激起千層浪,學生之間激情議論。
這次輪到牧清在家裡避風頭,隻是中間發生了什麼,他都再三緘口。鄭秉義一連幾天的低氣壓,他把外甥叫去過書房,牧清出來之後就回了房間,接連幾天沒有出來吃飯。
鄭寶秋都沒打聽說具體的情形。
當然,事已至此,再說多餘的也沒用,還是故技重施,再次刪帖了事。
整個大四,時間總覺得不夠用,轉瞬即逝。
每個臨畢業的學生都要做選擇,還要互相詢問、互相比較,螞蟻出洞似的交換有用情報。
被人問起的時候,陳文港的回答是出國留學。
鄭秉義同意了。
之前由於鄭玉成的關係,本來讓他在家裡的處境不尷不尬,現在再加上一個牧清,圖窮匕見,撕破了臉,跟陳文港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他覺得強行賴在鄭家也沒什麼意思。
以後路總是要自己走的,何況從陳文港自己的角度,他
更想到外麵去看一看。
不同的學術氛圍,不同的生活環境,不同的風土人情,一個新的開篇。
其實夜深人靜,坐在電腦前時,也未嘗沒有想過,是不是多少有一絲絲霍念生的原因。
兩個人結束一段感情,遠走高飛算不上什麼解決辦法,更像電視劇演濫了的橋段。但是不在一個地方生活,地理上的隔絕,應該更容易放下許多牽掛。
陳文港把雅思和托福都考了,其實一般有一項成績就夠了,好在他英文不錯,也擅長考試,不以為難。他很耐心,一樣接一樣按部就班地準備,報名,選考場,查成績。然後是申請材料,成績單、項目經曆、發表文章、個人陳述……他心如止水把這些分門彆類整理好。
教授的推薦信也一一到手,陳文港通過係統,向敲定的五六所目標學校投遞了申請。
這些霍念生都是知道的,甚至有幾次叫陳文港出門,陳文港都沒顧得理他。
海外的學校陸續有了回信,過半發來郵件通知,有些還需要參加線上麵試。
周末,霍念生從學校接到陳文港,把人帶回家,這次他們沒回公寓,而是去了半山彆墅。
霍念生名下物業眾多,這裡是遠離市區的一個小莊園,庭院、噴泉、泳池,一應俱全。陳文港換了衣服,坐在泳池邊上,陽光傾瀉,碧波粼粼,他小腿泡在水裡,被照得白到刺眼。
霍念生拿了杯冰鎮橙汁過來,手指扣著杯沿,貼在陳文港臉上:
“你現在貴人事忙,請都請不動了,終於舍得出來,麵試都參加完了?”
陳文港剜他一眼,把杯子搶過來,多少還是鬆口氣:“儘人事,聽天命。”
“順利嗎?”
“不確定。反正不成功就去找工作。”
“這麼謙虛。”霍念生在他身邊坐下,他湊近陳文港,壓低聲音,有一點磁性的感覺,“你申請的學校都在歐洲,要走那麼遠,以後會想我麼?”
陳文港心頭微顫,像被小刷子刮了一下,不知從何而起的一股酸脹情緒湧了起來。
時間一天快似一天,原本仿佛遙遙無期的畢業,眼看就進入倒計時階段。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陳文港承認,他有時候其實還抱著希望,霍念生沒準走到結束之前會改主意,但並沒有這樣的跡象,希冀太多,一切顯得他像是自作多情。
他笑著反問:“你希望我想你,還是忘了你?”
霍念生側頭看他兩眼,突然把手臂伸過來。陳文港躲閃未及,被抓了個正著。霍念生把他撈近一點,直接就著他用過的吸管,喝了一大口橙汁,玻璃杯立時見底,發出滋滋的動靜。
他的小臂線條流暢,勤於鍛煉,從胸肌到腹肌,再到大腿肌肉,都充滿自律的痕跡。
陳文港撇過臉,腦子裡浮現一些畫麵,耳根染上一點紅色。
霍念生把那根吸管拿出來,咬在嘴裡,仿佛叼了根煙。他說:“你高興就可以。”
陳文港笑了
笑,他用手撩了捧水,沒什麼意義地往前一揚,飛濺出一串晶瑩的水花。
霍念生突然說:“對了,結果出來跟我說一聲,要去哪個地方,我看看有沒有認識的朋友,到時候找人照顧你一下。”
“謝謝。”
“謝個什麼勁兒。”
陳文港望著搖蕩不休的水麵,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霍念生:“畢業的時候來跟我合個影,可以嗎?”
霍念生事無不應,親了親他的鬢角:“去。畢業是大事,我當然要去看看。”
*
六月,學校頒發畢業證書。
畢業典禮當天,校園人山人海。儀式在大禮堂舉行,陳文港作為畢業生代表上台發言。
他站在演講台後麵,放眼望去,畢業學生加上來訪親友,上萬雙眼睛,黑壓壓地注視著他。怯場倒不至於怯場,發言稿是和校領導反複確認過的,已經熟稔於心,倒背如流。
陳文港扶了一下麥克風。
講話結束,掌聲響起。
下台前他再次環視全場,層層疊疊的人群裡,其實很難發覺單獨一兩個人有沒有到場。
走出大禮堂的時候,陳文港在台階上發了會兒呆。
禮堂前的廣場上有個階梯型的架子,用於集體合影。許多學生呼朋喚友,輪流上去擺姿勢,攝影師從相機後麵露出頭,揮著手指揮所有人分布得再均勻一點。台子上三排學生嘰裡咕嚕地商量半天,最後決定兩隻手支在腦袋頂上,整齊地比劃個心形。
已經入夏,陽光熾烈,學士袍又是黑的,下麵白襯衫沒一會兒就被汗濕了。
陳文港兜裡的手機開了靜音,他一時沒有看到消息通知,肩膀忽然被輕輕拍一下,他向後回頭,映入眼簾隻有一束花。立刻往另一邊回頭,才看到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霍念生收回故意伸長的胳膊,把花放到陳文港懷裡:“想什麼呢?”
陳文港露出溫和的神色:“你剛剛坐在哪個位置?”
“進去之後人擠人,人挨人,被安排到邊上去了。”霍念生陪他在校園散步,“你的角度大概看不見。後來我跟彆人換了位置,在主席台靠右一點的地方,倒是可以拍到你。”
“人家怎麼會同意跟你換?”
“我說上麵講話的是我弟弟。”霍念生說,“家裡的長輩身體不好,沒法親眼見證你的光輝時刻,拍一點錄像回去給他們看。”
陳文港淡淡笑著:“你怎麼說謊不打草稿啊。”
霍念生大笑,手指伸到嘴前噓了一聲:“你哪隻眼睛看出我是好人,那才是天大的誤會。”
陳文港懷裡抱著一大束白玫瑰,香氣馥鬱,他低頭打量它們,花瓣上還帶著露水。
霍念生問:“我們去哪拍照?”
陳文港說:“人工湖吧,我看他們都去那邊。”
他們走到湖邊的時候,陳文港才想起來看手機,終於和已經用消息轟炸他許久的鄭寶秋
取得聯係。鄭寶秋匆匆跑來(),一鼻尖的汗。
她剛剛也在禮堂看畢業典禮?[((),主持人宣布散場,她在裡麵找不到霍念生,到室外找不到陳文港,發消息誰也不回複,整個人差點氣得炸毛。
陳文港連聲安撫,費好一番口舌才把她哄好,三個人找路人幫忙合影。
人工湖邊也是畢業生拍照留念的熱門地段,穿學士袍的年輕男女一波走了,一波又來。
鄭寶秋倒是對他們的關係心知肚明。路人把相機還回來,她檢查一下:“不行不行,你們這張拍得簡直奇怪,背後還有一大票人走過去。以後拿出來看,這叫怎麼回事?”
陳文港看了一眼霍念生。
不等反應過來,便被她一拽,往霍念生身邊一推:“站好,重來一次。”
霍念生笑笑,卻向陳文港伸出兩隻手。
他抱住陳文港的肩膀,在他背上拍了拍:“你今天在台上真亮眼,恭喜。”
陳文港笑道:“難得你這麼正經說話,我反而覺得不太習慣。”
霍念生又一次摟住他的肩膀,鄭寶秋按下快門。
陳文港把所有畢業照片都洗了出來。
他用一個相冊專門放這些照片,和霍念生的那張合影則被拿出來,加了個相框。
他平時其實不太熱衷自拍或留影,和霍念生同框的機會更是少而又少。過去幾個月,分彆在即,不是沒有動過留個紀念的念頭,隻是有好幾次,話到嘴邊,終究沒有好意思開口。
陳文港找了個紙盒保護相框,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層。
又是一年暑假,不過準確地說,跟畢業生已經沒有半毛錢關係了。
陳文港麵對臥室裡兩個二十九寸的大箱子,想起的是去年這個時候,考試周結束當天,霍念生的電話就如期而至,仿佛掐著點,專門帶著似的,問他想去哪裡玩。
他甩開那些回憶,把兩個箱子收拾滿當,這是他要帶走的全部家當。
就讀的學校自然早就定了,申請結果對得起他的努力,隻是鄭寶秋堅信他要去的英國是美食荒漠,辣醬、香料、方便麵、火鍋底料,一樣不落,連鍋和電飯煲都給塞進了箱子裡。
陳文港拗不過,最後舉手投降,完全任憑處置。
霍念生還算厚道,倒沒有掐著點立刻提要不要分手的事。他甚至帶陳文港去商場,修剪了一下發型,又幫他參謀留學要帶的用品,還去買了衣服和鞋。
陳文港哭笑不得,被他牽著,仿佛真的是哥哥領著弟弟。
他拽拽霍念生的袖子:“不用帶那麼多,兩個箱子已經不夠了,再買還得加個箱子。”
霍念生停住腳步,拍了拍他:“還是準備周全一點吧。畢竟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萬一臨時缺東西,帶夠錢都不一定知道去哪裡買。東西托運過去,雇個人搬,不用怕花錢。”
陳文港臉上還是笑著,卻突然沒了說話的心情。
霍念生把他的鬢發掖到耳後:“我給你一個人的聯係方式,
() 有什麼需要的你可以找他。()”
還在國內的時間,陳文港忙得很,隔三差五收到邀請,關係還不錯的朋友紛紛給他踐行,說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國內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儘量體驗夠本。
*
離開前的最後一個周末,霍念生帶他去了遊艇會俱樂部。
他們在床上耳鬢廝磨,霍念生極儘溫柔,他輕輕吻著陳文港,做足水磨工夫。陳文港眼眶濕漉漉的,他用小動物似的目光看著霍念生,攀著他的脖子。霍念生幾乎把他揉碎到骨血裡,兩個人整天都沒出房間,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天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儘情放縱。
倦極而眠,再醒過來,陳文港枕著霍念生的胳膊,他一動,霍念生又過來親他。
陳文港說:我很快就要走了。?()_[(()”
霍念生說:“我知道。”
到第三天,兩人去海灘轉了一圈,日頭毒辣,結果還是回到室內,陳文港提議去網球館。
他和霍念生打了一會兒,有來有回,隻是為了消遣,也沒有什麼非要爭個高低的意思。
過半小時,網球館又有群人烏泱泱地湧進來,是這裡的常客,也都是霍念生的朋友。
這幾個人也認識陳文港,之前見麵介紹過,於是變成幾個場地同時對戰。
霍念生被人拉走了,陳文港對麵的對手變成了他不是很熟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