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個朋友技術不行,打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球風也不怎麼樣,輸不起,一會兒說拍子不順手,一會兒說球不行,一會兒逆光刺眼。陳文港幾個回合下來,就不想再陪他玩了。
他找了個借口退場,那人反而嘟囔起來:“得,玩不起就算了。”
陳文港解釋說累了,去場下休息一會兒。
對方陰陽:“那是,累壞了有人心疼,哪像我們皮糙肉厚。快去休息吧。”
放在平時,陳文港估計教養,多半不和他一般見識。這天他卻一反常態,甩臉把球拍一撂,淡淡地說:“是我水平太次,沒本事陪少爺陪練,讓地方給有本事的還不滿意?”
那人明顯有點意外,沒料到他會反唇相譏:“彆介,這說得好像我怎麼著你似的。”
陳文港說:“沒有最好。”
說完他轉頭就走,霍念生正站在場邊,陳文港被他一拉,一頭撞到他懷裡。
他心裡帶氣,霍念生卻還沒注意到剛剛的齟齬:“怎麼了?”
陳文港說沒事:“不想玩了,我回去了。”
霍念生貼近了問:“誰惹你不高興了?”
陳文港麵無表情:“沒人惹我不高興。”
霍念生捏了捏他的耳垂:“你這表情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呀。”
陳文港突然把他的手拂開,抬高音量:“你為什麼管那麼多,我的事都要和你彙報嗎?”
這一嗓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當眾跟霍念生大呼小叫,也算是奇景一件了,而且顯得蠻不講理。陳文港推開霍念生,很
() 快把眾人甩在背後,沒有管其他任何人的臉色。
他一口氣回了房間,霍念生前後腳跟著回來,推門就見他蜷在沙發上。
霍念生坐到旁邊,扳著他的肩膀轉向自己,他問陳文港:“到底怎麼了?”
陳文港耙了把頭發,語氣緩和了一點:“沒什麼,剛剛那人陰陽怪氣,我有點生氣。”
霍念生說:“就為這個?他說了什麼,能把你都惹急了,我回頭讓他給你道歉。”
陳文港說:“也沒那麼嚴重。”又說,“對不起,也不該衝你嚷嚷。”
其他憑霍念生再怎麼問,他也沒有多說。
之後又遇見的時候,那人情不情願的,還是過來說了個抱歉。
但是往後兩天,陳文港跟霍念生相處,兩人之間依然一股彆彆扭扭的感覺。好像哪根線一旦搭錯,怎麼都難以糾正回來。最後霍念生把陳文港送回鄭家,在大門口把車停下。
他問:“你是後天的飛機?”
陳文港點頭:“對。”
霍念生給他解開安全帶:“回去吧。”
陳文港沉默一會兒,探過身去,貼了貼他的嘴唇。
眨眼到了臨行前一天,陳文港和鄭秉義、林伯、鄭寶秋乃至鄭茂勳告了彆。睡前最後檢查護照和簽證的時候,卻接到霍念生的電話:“你明天的航班是十一點那班麼?”
“什麼?”
“我送你去機場。”
陳文港一時反應不過來,仿佛慢半拍,才理解他的意思:“彆麻煩了,林伯安排了司機。”
“你跟他說一聲不用了。”霍念生獨斷專行,“明天我先去姑父家,幫你搬行李。”
陳文港心頭又充滿了那種熟悉的酸脹,他握著手機,沒舍得拒絕,也沒舍得掛斷。
那邊霍念生低低笑一聲,似乎帶了點鼻音:“那就這樣,早點睡吧。”
陳文港張了張口,但在發出聲音以前,電話已經掛斷。
他洗完漱,關了燈,在黑暗裡枯坐許久。
陳文港本已做好心理建設,這段曇花一現的感情,他大概需要一段時間,或許幾個月,或許一年半載,或許更久,時間夠長,總能慢慢告彆。
偏偏又插進這個電話,沒完沒了,一夜無眠。
早上八點,霍念生如約出現在鄭家客廳裡。
陳文港提前把三個箱子搬了下來,加上霍念生買的那些東西,行李到底還是多了一件。
他一手拖一個,還需要林伯幫忙拖第三個,霍念生打開後備箱,依次把箱子摞進去。
這讓陳文港有點難為情:“帶的東西太多了。”
霍念生倒不在意,拍拍他的背:“不礙事。上車。”
前往機場的高速路暢通無阻,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航站樓外,夾在一排出租車中間。
兩人分從兩邊下車,霍念生重新開了後備箱,幫忙把箱子拎出來。
航站樓安檢口,霍念生進不去了,他把拉
杆箱交給陳文港(),這下變成兩隻手照管三件行李⒚(),陳文港一下有些左支右絀。但他沒什麼心思管這些,隻是伸出手,最後抱了霍念生一下。
他的手掌貼著寬闊的後背,像是抱著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霍念生說:“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陳文港歎氣,向他笑了一下:“之前那個問題沒有回答,我其實會想你的。”
霍念生聽了,卻又問了一個問題:“如果我現在挽留你,願意不走嗎?”
陳文港怔住,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一時不能辨彆玩笑和真話。
但他胸口像有一團火苗,騰地躥了起來,心臟砰砰直跳,猶如感覺到危險靠近。
他遲疑許久,期望霍念生再說點什麼,好給他更多信息,才能判斷眼前的情況。
霍念生隻是望著他,瞳孔裡映著兩道微縮的影子。
良久,陳文港隻好開口:“願意,但哪有人最後一刻才挽留的?”
霍念生笑起來:“電視裡不都這樣演?”
陳文港也笑了,給他正了正領子:“那來不及啊。大概導演和編劇以為這樣才叫浪漫吧。”
他把三個箱子挨個送上傳送帶,再一回頭,霍念生還站在原處,目光通過玻璃往裡看。
視線對上,陳文港向他揮了揮手,然後沒再回頭,他一步一步融入人群之中。
陳文港向工作人員租了輛小推車,把行李推在上麵,推去辦理托運,費了一番功夫,再離開櫃台時隻剩一個雙肩包。兩隻手得到解放,心裡卻沉甸甸的。
像壓著什麼密不透風的東西,讓人喘不過氣。
時間還早,陳文港不急著去安檢,隻是漫無目的在大廳閒逛,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
他原本低著頭,那人卻主動扶了他一把,頭頂竟傳來霍念生的聲音:“真的沒哭啊。”
陳文港嚇了一跳,錯愕地看著他:“你怎麼進來的?”
霍念生一條胳膊攬住他,跟他並排前行:“當然是想辦法,總不能硬闖進來的。”
陳文港喉頭艱澀,說不出話:“你……”
他忽然停住腳步,霍念生也停下了,他們在人群裡麵對麵。陳文港再忍不住,伸出胳膊,再次緊緊把霍念生摟在懷裡。他幾乎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氣,兩隻手的指尖顫巍巍地發抖。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陳文港眼裡迅速蒙上一層霧氣,“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想來問問你的意思。”霍念生說,“這麼舍不得,連句喜歡我都說不出口嗎?”
他沒有再說下去了,因為陳文港隻是緊緊箍著他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乘客拉著行李,在身邊來來往往,好奇的目光時不時偷偷飄來。
於是他們換了個僻靜的地方,陳文港一路拽著霍念生的胳膊,落後半步,抬頭打量。霍念生漫不經心,把他的書包扛在肩頭,隻管往前走。有小孩橫空躥出,一下撲到霍念生腿上。
家長在後麵
() 連追帶趕,嗬斥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環境裡。
見眼前的大人沒理會自己,熊孩子吐了吐舌頭,炮彈似的,一溜煙逃向另一個方向。
霍念生把陳文港按在牆角:“十八歲出國那會兒,我就是在這個航站樓值機,等著搭國際航班。那時候我倒是什麼負擔都沒有,反而覺得擺脫了很多麻煩,也不錯。”
陳文港紅著眼圈,倒是笑了起來:“我知道,但不知道你走得這麼瀟灑。”
“算是瀟灑吧。”霍念生說,“但也不是一點記掛都沒有。”
他看看身後人群,又轉回來:“其實我當時在這裡,不知怎麼,突然就想到你——隻是閃過個念頭,但確實有過……想你不知道以後過得怎麼樣,再被欺負了,還能去找誰出頭。”
陳文港“啊”了一聲:“怎麼會想到這些?”
霍念生撫摸他的臉:“見第一麵的時候,我跟你說,你以後會有個不一樣的人生,趕緊長大,才能把握自己的未來。大概因為造化弄人,我的人生也拐了個彎,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你會不會覺得那是無聊的大人在吹牛。”
他後退半步,微微笑著:“再後來等我回國,你就真的長大了。明明也沒覺得過去幾年,你完全不是以前的小孩了,有自己的主意,連男朋友都交上了……”
陳文港後背靠在牆上,一種酸澀但輕盈的情緒在他心中膨脹。
霍念生說:“還有,一點兒都不記舊情,防我像洪水猛獸一樣。”
陳文港辯駁:“我沒有。”又試圖解釋,“那是因為……”
霍念生跟他額頭抵著額頭:“我說我有點喜歡你,我說你可以長期考察,沒有撒過謊吧?是你從一開始就不敢信任我,以最壞的想法揣測我。還不能讓我算計一下了嗎?”
陳文港終於又被逗笑了:“就為了這個,折騰這麼一大出啊,霍少爺。”
霍念生輕聲問:“我要是不攔一下,是不是真的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了。”
陳文港摟著他的脖子:“是我的錯。我其實不想跟你分手。”
霍念生捧著他的臉,低頭尋找他的嘴唇。
這麼相擁半晌,兩人慢慢鬆開了,航班兩小時後起飛,走終歸還是要走的。
陳文港仍有不舍,但是還好,胸口堵的石頭已經轟然落地:“那我走了?。”
霍念生兩隻手已經收回兜裡,微笑地望著他,眼裡幾分不加掩飾的柔情。
陳文港笑了笑:“有時間我儘量多回來幾趟。當然,要是你願意等的話。”
霍念生依然不甚在意,也沒說再見,送他一路到了到了邊檢——
陳文港排隊,霍念生也夾在隊裡,陳文港遞過證件,霍念生也跟著掏出護照。過境是要有簽證的,陳文港不明所以,扭過頭想看他,工作人員立刻提醒繼續往前走,不要停留。
他們就這樣被後麵的乘客追著,沿著不能回頭的單向路線到了安檢口。
安檢員馬不停蹄,遞個塑料筐過來,陳文港
隻好先拆書包拉鏈,掏出充電寶和手機。
霍念生跟在後頭,也拿了個小筐,把手機扔了進去,就這點東西孤零零上了傳送帶。
直到徹底通過安檢區域,陳文港撿回書包,又走開一段距離,才跟霍念生找地方站定。
霍念生了然,從兜裡掏出登機牌,在他麵前一晃而過——
國際航班,同一架飛機。
心裡難以置信的預兆突然成真,腦中如有無數煙花升空。
陳文港腦海中無數念頭掠過,隻是話到嘴邊,一個都表達不出來。霍念生已經重新拿過他的包:“我跟你一起過去,幫你安頓下來。多個搬箱子的苦力,怎麼,不至於不樂意吧?”
陳文港反應過來,拉住他的袖子:“等等,你就這麼登機,行李沒帶嗎?”
霍念生勾著書包背帶:“沒什麼可帶的,在那邊有公寓。你申請學校倒是講究,都跟我讀的大學在一個地方。”
陳文港笑起來,事到如今,這點小心思也沒必要否認:“還有工作呢?不耽誤嗎?”
霍念生說:“職位都調過去了,三五年不急著回來。”
他還是那個漫不經心的態度,陳文港從袖子拉到了他的手,慢慢握住,變成緊緊牽著。
霍念生笑說:“現在還知道問問,我等著你偷偷打聽,等著你主動來問,結果全都沒有,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太老實,還是壓根不關心我!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老話——算了,肯定聽過,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這個磨磨蹭蹭,什麼都不敢要的性格,到底什麼時候打算改改?”
陳文港嘴角不自覺勾起,隻是緊了緊手上的力度。
霍念生低頭看他一眼,忽然在他鬢角親了一下。
陳文港左右看看,想加快腳步,又被拽了回去。霍念生拿出登機牌,陳文港低頭確認了一下號碼,他們肩並肩,向登機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