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經過的人,隻看得到宮明月懶洋洋地斜倚在榻上。
“宮前輩。”蕭曄友好地與宮明月打了聲招呼。
宮明月微微掀了下眼皮,算是回應,而後抬手施了個小法術,將窗門合上。
“我不是有意的。”重櫻低聲道歉。差點被蕭曄撞個正著,她現在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是虛的。
宮明月鬆開她的手腕,眼睛裡的墨色逐漸淡去。他輕輕摸了下她的腦袋,似乎是安撫。
從前對重櫻肆無忌憚地寵愛著,哪怕引起無數閒話,也從未避諱過;如今反倒是躡手躡腳,在外人麵前,從不越矩半分,正正經經做世俗認可的師徒。
都說蛇有七寸,重櫻不知不覺,已經成為他的七寸。
重櫻從宮明月懷裡起身,倒了一杯酒遞給他:“師父,剛才冒犯了,這杯酒權當做給您賠罪。”
宮明月端了酒盞,送往唇畔。就在重櫻屏住呼吸,等他張口飲下時,他突然擱下手中的酒盞,抬眸喚道:“櫻櫻。”
重櫻“誒”了一聲:“師父有事儘管吩咐。”
“……櫻櫻想聽師父的真心話?”
重櫻還沒琢磨出這句話的含義,他的食指與中指交錯地敲擊著桌麵,索性直接點明了:“師父的有些真心話,櫻櫻聽不得。”
恍若一道九天神雷從天而降,將重櫻劈得腦門冒煙。
重櫻頰邊的肌肉僵硬地動了動,露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師父在胡說什麼。”
“真言酒……”宮明月沉吟著,“確實是個好東西。”
重櫻尋思著,自己現在抱大腿求饒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以老妖怪的行事作風,她投喂真言酒失敗,被他反灌真言酒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可憐她已經被扒過一回,再扒一回,真的底褲都不剩了。
宮明月卻出乎她的意料,端起那杯酒,揚手倒在了地上。
“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便是。”宮明月說。
“這不公平。”重櫻望著地上的那灘酒,“我怎知師父答的,不是假話。”
“我可以起誓。同樣,師父說的話,櫻櫻也不可再隻信三分。”宮明月還記得真言酒的作用下,那少女可憐巴巴地說,對他的話向來隻敢信上三分。
重櫻鼓了鼓臉頰,老妖怪連真言酒都不敢喝,叫她如何能信他的話。
這明顯又是在耍著她玩。
重櫻張了張唇,一口氣泄儘,嚴肅地說道:“我想了想,這世上人與人的相處,遑論關係有多親密,還是保留點餘地比較好。師父有師父的秘密,我不應當窺探。”
“師父對櫻櫻,自然是留了餘地。”宮明月順著她的話啟唇,嗓音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縱使有真言酒,為師也從未問過,櫻櫻究竟從何而來。”
那日,重櫻說,宮明月,給我留條底褲吧,求求啦。
這便是宮明月給重櫻留的底褲。
重櫻仿佛一腳踏進深淵,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來,裹住她的心臟,以至於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臟停止跳動了。
她的表情看起來應該是很難看,心裡有一個聲音在重複著,是她理解錯了,未必就是她想的那樣。
她的反應遠比她預料的要淡定得多。
她從容不迫地調整著呼吸,麵上甚至攢出明媚動人的笑意,黑白分明的眸子裡似凝了一泓清水:“師父忘了嗎?我的身世還是師父親自著人調查的,我離家早,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
宮明月輕歎一聲,似乎有些遺憾,重櫻對他的戒備心如此之重。
重櫻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麼動作的,下一秒他就出現在了自己的跟前。
重櫻驚得連連後退,背部抵上身後的門扉。這一撞,撞得她頭暈眼花。
宮明月緩步逼近了她。
重櫻再無餘地可退,隻好被迫與他對視。
兩人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宮明月說:“為師有兩個徒弟,一個驕縱跋扈,是個空有美貌的草包,一個天真無邪,是個倔強又莽撞的小笨蛋。”
重櫻的眼皮狂跳起來,猶抱著一絲不甘心,乾笑著糾正宮明月的說法:“師父記錯了,師父明明有十個徒弟。”
宮明月隻是垂著眸子看她,眼神溫和得如同夏夜漂浮在湖麵的月光。
重櫻知曉自己不能再裝下去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做個明白鬼。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問:“你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已經告訴過你答案。”
重櫻恍然一驚。竟然這麼早麼?
一個驕縱跋扈,一個倔強莽撞,原來,從一開始,她就崩了原主的人設。
這麼多日以來,宮明月冷眼旁觀著她乖乖扮演他的好徒弟。
重櫻喉嚨發澀:“原來你很早就發現了。可是,為什麼不拆穿我?”
反而陪著她演戲。
“你比她有趣得多。”宮明月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開口,似笑非笑,“可惜,演技太爛了。”
宮明月確實很早就對重櫻的身份起疑了,但換魂一事虛無縹緲,沒有證據,直到他走進了重櫻的夢魘。原本的千重櫻,是不會衍生出那樣奇怪的心魔。
那個夢境裡的心魔,是愛上重櫻前的宮明月。
宮明月便推測,重櫻或許是他府裡的一縷幽魂,無意間窺得他欲取靈骨的秘密,後來又陰差陽錯附在他的徒弟身上。
這是目前為止,宮明月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就算曾經有一個很好的機會,擺在宮明月麵前,可以去證實這個猜想,宮明月也沒有選擇問出來。
他在等著重櫻放下芥蒂,主動向他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