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翹對紀亭衍的印象,就是典型的彆人家孩子。
小時候她要強,聽說人家以前連跳過三級也跟著要跳,結果揠苗助長,沒兩天就灰溜溜地回到了原來的班級。
那時候駱窈還處於幼兒園剛升一年級的適應階段,每次奶奶帶著她去學校,她路上不說,到了校門口才淚眼汪汪地問:“再也不去幼兒園了嗎?”
父親再婚,她並不是始終淡定,畢竟哥哥和她一樣沒媽,但妹妹有自己的媽媽,大人總說後媽都是偏向親生的,而且有了後媽就有後爸,她覺得自己可以和妹妹分享,但不能忍受妹妹完全占有她的東西。
後來她發現自己想錯了。妹妹很乖,不爭不搶,吃飯永遠隻夾麵前的一道菜,紮頭發隻喜歡紅色小花的發卡,不管爸爸給她買多少玩具,最後都歸了自己,她隻玩那個縫縫補補的布老虎。
稍微長大一點,她覺得妹妹這叫專一,任由花花世界如何令人心動,她喜歡的永遠是最好。
可等她再懂事些才發現,專一不是情願,而是被束縛的,她始終以客人自處,周到懂事,薛翹又有些不太開心。
不知道她最近在學校遇見了什麼,許是自己想通和解,內心的性情才慢慢展現出來。
她喜好廣泛不定,買衣服要最新最時髦的款式,穿過幾次就被打入冷宮,如果不是手頭錢不夠,她肯定不會選擇把舊衣服拿出來改,而是一季一季地換新。
她好像有豐富的見識,人文地理美食音樂哪一樣都能提上幾嘴,但要讓她專精一個,很快她又覺得沒趣。
當然,除了錢。
小學畢業的時候,爺爺從戰友那兒要回來一隻剛出生的小奶狗,米黃色的毛,額頭那兒落了個黑斑,薛翹給取名叫二郎神。
有回她到同學家玩,把二郎神托給駱窈,結果回家的時候,駱窈抱著後媽差點哭暈過去,原來二郎神趁人沒注意跑上街,被車給撞死了。
從那以後,家裡再也沒有養過寵物,而駱窈深刻地複習了一個詞,叫分離。
親爸去世,親媽改嫁,婚姻、血緣並不能將人與人永遠締結在一起,責任更不能,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和誘惑,今天付出了感情,說不定明天就反噬到肝腸寸斷,保持自由,保持分寸,同時也是自我保護。
薛翹讀法,法律能規範人的行為,但難以解釋人的改變。她有時候覺得駱窈天性如此,有時候又覺得是小時候被壓抑得太狠,激起逆反心理,才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她深覺如果兩人分開,更痛苦的應該是紀亭衍,但站在家人的立場,她當然更擔心駱窈,尤其元旦那天過後。
這中感覺就好像明知道犯錯的大概率是自家孩子,但仍然要義正嚴辭地指責彆人家不對。
因此她站在紀亭衍麵前幾次欲言又止,難得糾結,最後問道:“和窈窈交往的事兒,你跟家裡說了嗎?”
紀亭衍頓了下,說:“還沒有。”
“為什麼沒說?”
紀亭衍沉默了一會兒:“家裡的事情處理好之前,我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
薛翹眯起眼:“什麼意思?”
紀亭衍睫毛顫了顫:“以我現在的情況,叔叔阿姨願意把窈窈交給我嗎?”
“未必。”
“所以。”
薛翹定定地看著他,“你想過和窈窈結婚?”
這回紀亭衍愣了愣,好似有些不解:“當然。”
如果彆人這麼說,薛翹肯定不相信,但他好像從來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聽說小學那會兒跳級,老師不同意,結果他認真和人分析了自己的水平和現今所學水平的不對等,並主動提出進行高年級水平測試。
從提出要求到說服老師再到成功跳級,效率之高到監護人都來不及通知,等父母爺奶知道的時候,人家已經從低年級直接躍升到了高年級。
初高中的時候高考廢止,彆的同學下鄉的下鄉,休學的休學,進廠的進廠,紀科長那會兒還不是科長,想找人推薦他去工農兵大學,或者走途徑去當兵,這在當時很容易被人抓住小辮子,紀亭衍沒答應,聽從學校安排下了鄉,幸運地被安排到村小學當老師。
他沒有放棄過自我提升,沒兩年高考恢複,他成為了院裡這一代最早考上大學的人。
他總是謀定而後動,或許有時衝動,但從不魯莽。
“……”薛翹忽然在心裡歎了口氣,想了想,說道,“窈窈向來直接,你對她好,她就對你好,但她不喜歡彆人對她得寸進尺,所以你能看到的喜歡不一定長久,而可能長久的喜歡,她不會讓你看到。”
“想什麼呢紀工,有你的電話,小王喊了你好幾遍了。”
紀亭衍猛然回過神,看了眼一臉好奇的高傳波,淡淡點了下頭:“知道了,就去。”
電話是紀德平打來的,家屬院沒人接,於是找到了研究所。
紀亭衍靜靜聽了會兒,沒什麼表情地說:“我沒意見,爸你決定就好。”
……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當天,駱窈恨不得放一串鞭炮慶祝,半年來的填鴨終於看到儘頭,她回想起來都覺得瘋狂又不可思議。
宿舍裡梁雅樂早已搬走,兩個舞蹈妹子準備舞團考試,楊雯雯和李梅香今年過年不打算回家,駱窈和她們約好搬走前要聚一頓,所以沒急著收拾東西,先去製作中心完成收尾工作。
心情好工作狀態就好,那天她去得晚,但走得早,和她一起的還有編劇宛姐。
老人家最近染了風寒,導演不敢再讓她像以前那樣從早待到晚,駱窈的戲份一結束,就開始打發人走:“回去吧回去吧,剩下的都是小角色,我做主了。”
宛姐還想逞能,導演直接打電話讓她剛回國的女兒來接。
“謝謝您導演,那我先帶我母親回去了。”宛姐的女兒身穿淺色西服套裝,頭發用發帶收起來,兩顆大大的仿珍珠耳環,十分有摩登女郎的韻味。
可能是剛回國,她說話不時夾雜幾句英文,下樓時和駱窈簡單聊了幾句,熱情地道:“如果當年我留在國內,咱倆還能算個校友。”
駱窈禮貌微笑。在這個圈子,四海之內皆校友。
出來時雪已經停了,許久未見的太陽高掛空中,曬得人心情都晴朗舒適,駱窈在公交站牌前找了找,沒有跟往常一樣回學校,而是換了條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