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團那個小夥子自己也扭傷了腳,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
“這些我都知道,您回去休息吧,奶奶現在得勤照看,要是您先累垮了怎麼辦?”
“不用,我還沒你說的那麼老。”
家裡人商量好了交替陪護,老爺子卻說什麼都不肯走,還叫他們帶自己的換洗衣服過來,這架勢便是要住在醫院了。
這是個熬人的活,薛翹他們這些年輕人還沒什麼,老爺子上了年紀,能躺的地方丁點兒大,病房裡還有其他病人,很難休息得好。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誰來勸都不好使。
駱窈今天請了假,手裡提著保溫桶,裡頭裝著駱淑慧做好的飯。
她一進門就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和薛翹對視一眼,開口道:“爺爺,先吃點兒東西吧。”
老爺子正拿著蒲扇給老太太扇風,聞言轉頭看了看駱窈,又看了看她手裡的保溫桶,這回沒拒絕,緩緩站起來說:“先給你姐吃點兒,忙活一夜肚子都癟了,我去洗把臉。”
說完,他便拿著臉盆離開了病房,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
“爺爺怎麼了?”
“睡覺睡的,腿腳都伸不開,能不難受麼?”
駱窈打開保溫桶,將飯菜都拿出來,這裡沒有桌子,他們就從外麵買了張炕桌疊在椅子上。
聞言,她歎了口氣,故作埋怨地開玩笑道:“你這個律師,關鍵時候怎麼派不上用場?”
薛翹將碎發挽到耳後,斜她一眼:“我怎麼說?搬出法律來強製爺爺回去休息?他能撕了我的律師證。”
也是。駱窈努努嘴,老爺子可是個倔脾氣。
薛翹咬了一口饅頭,又問道:“就你一個人過來麼?”
駱窈說:“奶奶不是得補鈣麼,媽去菜場買點兒骨頭和魚,做好了就來。”
“那我待到媽過來再走吧。”
“不用,還有我呢。你下午不是得去見委托人嗎?”
薛翹下午確實有工作安排,聞言卻隻問:“電台好請假嗎?你還在負責新節目。”
“總能比你清閒一些。”
趁著薛翹吃飯,駱窈拿起了一旁的蒲扇,天氣熱容易出汗,要儘可能保持皮膚乾爽,所以過一會兒還得給老太太擦擦身。
“忙!忙!都忙!國家離了你們都不轉了!”
對麵床的老大爺突然大聲說話,見駱窈她們看過來,一雙渾濁的眼睛微微瞪大,中氣十足道:“頭幾天的樣子都做得很好,等到時間長了,一個兩個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就說忙忙忙!再忙能有國家領導忙?忙到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嗎?”
聽到這通指桑罵槐,駱窈和薛翹麵麵相覷,默契地沒有搭話。
這位老大爺不久前也摔了一跤,腿骨骨折,現在正吊著石膏。他似乎住了不少時日,身邊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同誌忙前忙後,後來知道是老大爺孩子請來的保姆。
病房裡住著的都是差不多年齡的老人,家人沒來的時候就喜歡互相聊天解悶,一來二去彼此的情況都能了解一些。而老大爺平時不愛說話,其他人也隻跟保姆聊過幾句。
見他對著兩個小姑娘怪聲怪氣,隔壁的大娘看不過眼了,開口道:“你凶人家的閨女做啥?自己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啊?”
殺人誅心。
老大爺半靠在床上咳了兩下,板著張臉一字一句道:“久病床前無孝子!兒子女兒都不是給自己生的,我眼不見為淨!”
大娘不讚同道:“你這老頭不講道理哇,你現在躺在這兒不要錢啊?石膏不要錢啊?請保姆不要錢啊?你兒子女兒要是不工作,錢能從天上掉下來?”
“你懂啥?!”
“我是不懂你,自己兒子女兒不在跟前,衝人家小姑娘發火乾啥?人家幾個孩子可都很孝順,而且各個都有出息,又是律師又是播音員的。”
“你……”
“而且你這個老頭覺悟太低了啊!國家要發展,就是要靠孩子們奮鬥出力的,你彆說離了誰就轉不了,就是一顆小小的螺絲釘,缺了都不行!”
大娘的語氣簡直慷慨激昂,把老大爺氣得不輕,拍著床板高聲道:“小劉!小劉!拿輪椅!推我出去!”
老大爺的保姆連忙照做,小心翼翼地推著他出了病房。
駱窈餘光一掃,對上大娘的視線,禮貌地笑了笑。
她今天穿得簡單乾淨,身上半點脂粉氣也無,雖然五官穠麗,但笑起來眼睛彎彎,眸子澄澈,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大娘就喜歡這麼乖巧漂亮的姑娘,看著心情都好了不少,側過身擠眉弄眼地說:“正好讓他出去曬曬太陽透透氣,都多久了成天待在屋子裡,脾氣就是這麼憋壞的!”
原來如此。
“您是個熱心腸。”駱窈道。
“算不上。”大娘身子動了動,調整了下位置,“都是生病的人,都不容易。”
“不過你也彆聽那老頭說的話,他兒子女兒我們都見過,是個孝順的,剛動完手術那幾天照顧人也儘心儘力,但看病住院吃藥哪兒哪兒不要花錢?人家白天上班,晚上出去擺攤,大半夜過來的時候老頭睡著也不知道。”
“這人也是個驢脾氣,好好說不聽,非得把自個兒孩子往壞了想。”
“其實到了這個歲數,好多事兒都想開了,孩子是自己生養的沒錯,但孩子也不是為了父母而生的,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為難,都得體諒,都得體諒。”
許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整個上午大娘都有一搭沒一搭地找駱窈聊天,直到駱淑慧拎著保溫桶進來,她才意識到已經到了午飯時間,笑著說:“你看看你們家,人多又和睦,老太太這麼有福氣,肯定很快就好了。”
駱淑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人家這麼說,他們也得客氣幾句,還熱情地分了一碗魚湯。
大娘擺手:“不用不用,等會兒我女兒就來了。”
薛翹要去見委托人,簡單吃了幾口便要離開,走之前沒放棄又勸了勸老爺子,老爺子這次直接抬手推她:“趕緊上班去,彆吵你奶奶。”
正在這時,躺在病床上的薛老太太忽然悶悶地咳了兩聲,老爺子動作一頓,駱窈她們也瞬間愣住了,隨後迅速反應過來,一錯不錯地盯著老太太。
薛老太太眼皮動了動,很難受似的皺起眉,駱窈立刻道:“我去叫醫生。”
老爺子緊緊握著老伴的手,語氣忐忑地輕聲喚:“月容,月容。”
幾息之後,老太太終於睜開一條縫,目光落在老爺子身上,嘴裡呼出一口濁氣:“薛照光,你就不能安靜點兒?”
她的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但仍然能聽出平時那股高傲勁兒,薛老爺子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好,好,我不吵你。”
老太太醒來,眾人終於可以稍稍鬆一口氣,但還不能完全放心。老年人骨裂比年輕人愈合得慢,而保守治療就意味著臥床時間長,如果護理不好休養不當,很容易引發並發症,嚴重可致命。
“你難受就跟我說,彆忍著。等你好了以後每天跟著我活動活動腿腳,我以前當兵的時候……”
“薛照光。”老太太打斷了他的絮叨,眯著眼睛說,“你瞧瞧你,胡子拉碴,逃難來的啊?”
老太太平時儀容端莊,最看不得他粗糙隨性的模樣,老爺子摸了把自己的臉,習慣性地頂了句:“多有男子氣概。”
老太太嗤了一聲:“當我不知道?一把老骨頭了還在這兒折騰,回去休息。”
老爺子還要說些什麼,注意到她眉頭蹙起,立馬改口道:“成成成,我回去。”
薛家其他人:“……”
您的倔脾氣呢?
……
不管他們怎麼腹誹,心情總是得以舒暢,在醫生的治療與眾人悉心照料下,老太太的情況逐漸好轉,骨痂長好後終於可以有一些適當的活動。
盛夏燥熱,蟬鳴聲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形成交響,如同在晴空下了一場沒有水滴的大雨。
沈氏飲料廠在夏季推出的新口味銷量喜人,駱秋萍主動提出要和科學頻道續約,順便談談冬季新產品的合作方案。
梁博新將這件事全權交給了駱窈,這回沒有約在電台,而是依照駱秋萍的邀請,找了間西餐廳。
“我們頻道現在和燕城部分中小學都有定期的合作活動,我們的紀念產品,科普刊物,都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冬季的話我們打算與高校,研究所等單位合作,開展不同類型的知識宣傳,新產品的目標客戶正好是十五到三十五歲這部分的人群,到時候在現場擺放飲料免費供應,廣告的效果應該會很不錯。”
今天約駱窈出來的是駱秋萍,但和她談事的卻是沈元恒,駱秋萍坐在一旁微笑傾聽,隻偶爾提出幾點建議,感覺就像帶著自家孩子出來曆練的長輩。
事實也確實如此。
談到差不多的時候,駱秋萍有事暫時離開,沈元恒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叫侍應生送了兩份甜點,一下從商務精英變回了牙膏代言人。
“總想著請你吃頓飯,這回總算得償所願了。”
駱窈輕輕抿了一口麵前的咖啡,開口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學會釋然麵對駱秋萍後,她對沈元恒的態度也輕鬆了起來,但不得不說,這人有時候還挺執著的。
聞言,沈元恒笑起來,肩膀往上聳起,又落下來,伴隨著一聲長歎:“可惜沒有機會再和你合作了,我說真的,你演戲真挺有天份的,至少比我有。”
駱窈抬了抬眉,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你能得出這種評價,我開始懷疑你的天份標準是什麼?”
沈元恒也不生氣,舀了一勺奶油送入口中,笑笑說:“你說的對,我確實沒什麼天份,所以估計也不會再在這行待多久了。”
駱窈有些意外,很快了然:“回去繼承家業?”
“是啊。”沈元恒道,“總不能撞了南牆才回頭吧?”
駱窈對此不予置評。
“而且,我爸媽辛苦這麼久,是時候讓他們享享福了。”
餐廳內流轉著輕快的樂曲,鋼琴師手指翻飛,按下一個個跳躍的音符,駱窈睫毛上下起落,溫聲問道:“你和父母關係很好?”
沈元恒卻搖頭:“跟我爸關係一般,和我媽比較近。”
說完,他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舔了舔嘴唇說:“你是不是覺得很怪異?”
“怪異?”駱窈意外於他的用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