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摸回來啊(2 / 2)

從小路走向宿舍的時候,正好可以看見迎向外麵的一樓的窗。

自己的那間宿舍,以前回去時這樣望過去,總是黑著的。

就像每周末他要麵對的、那個孤獨的家,總是一片冰冷而漆黑,沒有半點煙火氣。

可現在它卻亮著,和彆的很多熱鬨的寢室一樣,像是在有人等著他回去。

推開寢室門的時候,滿屋子的光撲麵而來,鄰著他床桌的那張桌子前,阮輕暮正埋頭看著什麼。

黑發是微濕的,像是已經洗過了澡,也換上了小背心,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麵,像是潔白的玉石。

以往這時候回來,寢室的燈雖然亮著,可是這個人總是早早地就躺下來了,比誰都缺覺似的,今天這種樣子,還是第一次見。

秦淵走過去,從他肩頭看下去,目光微微一凝。

英語書,單詞表。

“你在背單詞?”他放下書包。

阮輕暮回過頭,一雙眼睛清亮透徹,毫無以往這時候的倦意:“嗯啊。”

秦淵沉默了一下,伸手從書包裡掏出了一個小筆記本:“正好,我整理過去的舊筆記,翻到了這個。”

他把本子放在阮輕暮桌上,隨手打開:“高一的,我當時總結的基礎要點。你不嫌棄的話,可以看看。”

阮輕暮怔了一下。

他接過去打開,默默翻看了一會兒。

重點突出,知識點密集,基礎薄弱者容易犯的錯誤全都有,字跡雖然有點潦草,可是顯然練過的連體書寫極為漂亮,整齊端方得如同英文字帖一樣。

阮輕暮看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然後他抬起頭,微微一翹唇角:“秦大班長筆記做得真好。”

秦淵淡淡地站起身:“嗯,有用就好。”

就在他向衛生間走去時,背後,阮輕暮忽然冷不防地問:“寫了幾個小時啊?”

秦淵腳步一頓,挺直的背脊似乎有那麼一瞬的僵硬。

他回過頭,英俊的眉目上看不出表情:“什麼?”

阮輕暮看著他,並不掩飾目光中的狡黠:“本子很新嘛。”

秦淵站在那裡,冷如美玉的臉上有種奇怪的表情,過於明亮的燈光下,一絲淺淺的紅色再也藏不住,在臉頰上透出來。

“你做體委屈才了。”他冷淡地說,“應該去競選學生會的風紀部長,一定明察秋毫。”

他轉過身,重重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聽著迅速響起來的、開到最大的水聲,阮輕暮趴在桌子上,看著那本筆記本,小聲地悶笑起來。

做了一年筆記的舊資料,就該像那位女生的一樣,皺巴巴軟噠噠的嘛,會是這麼毫無折痕、乾淨雪白的紙麵?才怪。

秦淵出來的時候,阮輕暮已經爬上了床,正趴在床頭看著什麼,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在身後晃蕩,修長細瘦,漂亮的足尖微微繃著,晃得漫不經心。

秦淵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視線,攀著扶手上了床。

隔著藍色蚊帳瞥過去,果然在看他的那個筆記本。

阮輕暮抬起頭,笑了笑:“真的很好用哎,就像是專門為差生寫的。”

秦淵臉色不變,也不搭理他,撩起蚊帳一角,把手機伸到了阮輕暮麵前。

阮輕暮看著那個二維碼:“什麼?”

秦淵淡淡地說:“我的微信。”

阮輕暮愣了一下,笑了。

他趕緊從枕頭下摸出手機,對著二維碼掃了一下,“滴答”一聲,很快,對麵的同意了加好友申請。

“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秦淵垂著眼,聲音溫和,可一雙鳳目依舊有點眼角微翹的淩厲,“平時有什麼急事,也可以找我。”

阮輕暮眨眨眼:“微信多慢啊,你又不愛看手機,要不手機號也給我一下?”

秦淵頭也不抬:“微信號就是手機號。”

阮輕暮撥了一下,果然,對麵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返過頭去,點開了某人的微信頭像。

朋友圈裡空蕩蕩的,除了一些分享的英文歌曲,就沒彆的了,看上去,好像是隻對人開了三天可見。

可仔細看看,又不是,每一篇動態都隔了一兩月,分明就真的是這麼乏善可陳的一個人。

阮輕暮翻了半天,從興致勃勃變成了興趣索然。一抬頭,正看見秦淵也抱著手機輕輕滑拉著,不知道在看什麼,眉宇間有絲凝重。

屏幕背對著他,看不見。

阮輕暮心裡微微一動,伸出手,在他對麵晃了晃:“在看我的朋友圈啊,這麼入神?”

秦淵飛快地把手機往後一縮,清冷的眼神看向他:“……”

這個人怎麼這麼臉皮厚的,自作多情成這個樣子?

阮輕暮輕輕歎了口氣:“都過去了。這些東西,我以後不會再發了。”

秦淵默默放下手機,轉頭開始整理枕頭:“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阮輕暮忽然爬過去,把自己的枕頭拿了過來。

寢室隻有兩個人,肯定不好拿腳對著彆人的頭,一開始搬進來,他們兩個人是腳對腳睡的,阮輕暮頭衝著門,秦淵的頭靠著窗。

阮輕暮把枕頭調了個方向,衝著秦淵“喂”了一聲:“我睡這邊,你呢?”

他口氣雖然輕鬆,可眼睛卻亮晶晶的,裡麵的笑意像是要溢出來,帶著點小小的傲嬌,好像篤定隻要他這樣說,對麵的人就一定會也調過頭來。

秦淵皺眉看著他,忽然,寢室正中的燈就滅了。

走廊上一陣例行的哀嚎,有人趕著最後時限往寢室衝,有人隱約在叫“臥槽作業沒抄完”,隻有他們的寢室裡異常安靜。

一片黑暗裡,秦淵那邊的床鋪窸窸窣窣響起來,阮輕暮笑吟吟看著他搬過來枕頭,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平躺在床上,他睜著眼睛:“喂,秦淵。”

好半晌,微磁的聲音響起來:“嗯?”

“我說的是真的。”阮輕暮輕輕地開口,“我以前的朋友圈,你不要當真,也不要看了覺得難過。”

秦淵沉默地聽著。

“什麼能安靜地死去就好了,什麼要被生下來,活著就是最大的苦難……什麼自己的父親死都死了,為什麼還要害我被人叫成殺人犯的兒子——這樣的想法,都過去了。”

閒來無事,他也有慢慢看過一遍這個原主人留下的痕跡,雖然無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可是還是能看得出字裡行間的那些壓抑和孤獨。

他認真地解釋著:“自從出了車禍、死過一次後,我的想法就變了。過去覺得身邊有多灰暗,現在再回頭看看,又會覺得,黑暗的旁邊,也有那麼多的光。”

秦淵輕輕“嗯”了一聲:“你現在……這樣很好。”

阮輕暮無聲地笑了。

頭對著頭睡的話,那個人的聲音真近,就好像上輩子那幾次在野外抵足而眠的日子。

“秦淵?”

“嗯。”

“活著多好啊,我會好好活著的,你放心。”

秦淵安靜了很久,就當阮輕暮以為他已經睡著了的時候,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來:“我也沒有母親。”

阮輕暮驚訝地猛轉過頭,側著臉,看著對麵床上。

“我四歲的時候,她就死了。”少年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平靜,沒有情緒似的,可是終究是啞了一點,“很多人生下來,就是要注定孤獨的,習慣了就好,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阮輕暮停了一會兒,緩緩伸出手臂,摸索著,從蚊帳下麵伸過去,飛快地摸了一下對麵那個少年的頭。

手感很好,那麼濃黑又密的頭發,以為會很硬,可是沒有,柔軟又順滑,就像是某人的內心。

“不會的。”他小聲說,“你這麼好,又這麼帥,哪會有注定孤獨這種事。”

秦淵好像僵住了一樣,半晌聲音悶悶的,帶著點不快:“不要摸我的頭。”

阮輕暮忽然把手又伸出去,狠狠使勁揉了他的頭發幾下:“乾什麼這麼小氣!”

秦淵飛快地把頭往後仰,呼吸有點急促,不知道是氣還是驚:“你還揉?”

“揉幾下怎麼了?”阮輕暮理直氣壯,“又不是女生。”

正說著,他伸過去的手腕就被重重抓住了,狠狠往那邊一帶,穿過了鐵製的床頭欄杆。

秦淵一骨碌爬了起來,猛地撩開了兩邊的蚊帳。

他居高臨下地按住了阮輕暮的手,肌膚相接,有著火熱的溫度:“你再摸一下試試!”

阮輕暮仰著頭,暗淡的室內微光中,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彷如桃花微綻:“大不了,你摸回來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