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還記得自己和小魚剛抵達衛國的時候,小魚給她指的路。
和真正進城的方向截然相反。越走越遠,遇上了小舟,再被小舟拽著爬上了霧影山,被山主接納。
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若是按照時間來算的話,也有十一年左右了。
蒼鬱的叢林和薄霧的流淌,卻讓酥酥發現她從未忘記過。躲在樹下躲雨時,山主穿著木屐哢噠哢噠步步踩著心跳聲走來的模樣。
就好比此刻。
木屐敲打著青石地板,哢噠哢噠,富有節奏,平緩而自然。
酥酥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著那薄霧從山門處散去,一襲白衣踩著木屐的青年,毫不意外看見酥酥在門口。
“進來吧。”
酥酥愣了愣。就算她有所猜想,可是真的見到山主時,她還是有些震驚的。
她不該是在自家師門的後山嗎?
怎麼爬山爬到一半,爬上霧影山了?
她回眸,身後也是一片薄霧嫋嫋,看不清。
甚至聽不見山下宗門裡,演武場有沒有練劍的聲響。
山主輕飄飄撂下一句,就轉過身去。
酥酥猶豫了下,還是提裙跨過門檻。
藍天白雲,晴空萬裡,鳥雀在枝頭嘰嘰喳喳,茂盛的花叢五顏六色,雜草也很多。
小庭院內擺著一張竹椅,山主仿佛隻午睡中被人打擾,又慢騰騰躺回了竹椅上,眯著眼曬太陽。
酥酥腳下緩慢。
此處和她離開前一模一樣。
這是她十年如一日待過的地方。每一寸都太過熟悉了。
“山主。好久不見。”
酥酥先和山主問了個好。
“嗯哼。”
山主眼睛都沒有睜開,隨意哼了一聲。
比起酥酥的差異,他仿佛是早就知道酥酥會來,毫無意外。
酥酥其實還挺高興的。
當初在山主這兒天天抄書練劍,時間停止流淌,讓她根本不曾想到自己在山莊待了十年。
可到底是實打實的十年,那是日複一日的相處。
“山主,我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我在我師門的後山,不在霧影山。”
酥酥初來還有些拘謹,可在自己親手打理過很多次的庭院中,入目都是熟悉的環境格局擺設,讓她心很快放鬆下來,甚至熟門熟路找到了庭院中的小杌子,拉出來自己坐下了。
山主赤腳穿著木屐,躺下後衣擺往上了些,露出他腳踝的一抹黑色陰影。
“你心中念到此處,即為有緣,山門向你打開了。”
酥酥聽不太懂。
心中念到此處……是指她想到山主了嗎?
酥酥抬手摸了摸鼻子。
她最近還真的惦念過幾次山主。
畢竟她的丹方好像都是從此處藏書閣抄錄的,一說到要煉丹,她想到丹方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山主的藏書閣。
尤其是這幾天,空寂書師兄將煉丹爐做到了,然而她空有煉丹爐,卻沒有能針對神魂重傷治療的丹方,可把她愁壞了。也許是因此,她又忍不住在心中惦念了山主,才會讓自己看見山莊的大門?
“那應該是我惦念到了。”
酥酥老老實實承認。
“一彆許久,可有新鮮事說來與我?”
山主依舊靠在竹椅中,懶懶散散,聲音都是帶著一股子懶洋洋的味道。
酥酥定了定神,倒是真的把自己從山莊離開後的事情,挑了些重要的簡短告訴了山主。
山莊中途有好幾次噗嗤笑出了聲,抬手以拳抵唇,笑得內斂,卻不打擾酥酥,依舊讓她說下去。
酥酥一番話說完,山主幾乎將幾年份的笑都支取了,他本就生得好看,俊美而文弱,斯斯文文,但是給人以危險而神秘的不可碰觸,笑起來卻少了很多高不可侵,甚至有兩份讀書人的模樣。
但是酥酥知道,山主可不是什麼讀書人。
他是酥酥見過最神秘莫測的人了。
“你居然去了荊門……當真是你的緣法吧。”
山主笑吟吟打量著酥酥。
一個人過得好不好,單看眼睛就能看出。
當初那個敏感內斂到甚至自閉的小妖,如今眼底散發著自信的光芒。
她在自己麵前說話時的狀態,都已經擺脫了當年那副小兔子似的警惕。
果然,隻有在曆練過後,見過世麵,小孩子才會快速成長。
酥酥還記得山主之前說的,讓她去金門找一個打鐵的。
如今想一想,山主的意思可能是讓她去找空寂書。
沒想到她因為口音問題,沒有去那個金門,而是去了荊門,沒有拜空寂書為師,而是成為了空寂書的師妹。
“山主,你都不知道金門如今出大事了!”
酥酥猜測山主能給她提及金門,想必是對金門有些了解的,趕緊將金門主與屠城鬼蜮勾結之事告訴了他。
山主微微眯起了眼。
他守著這片天地歲月,隻為等一個人的歸來。
按理說該是對這些外在一切都不在意的。可是憐梅子,半妖,屠城鬼蜮……
他如何不知道有人想要做什麼。
酥酥說這些,還長長歎了口氣。
她多少還有些放不下金門的那些賓客。姚拂兒他們都是何其無辜,卻卷入這件事中,枉送了性命。
“金門和屠城鬼蜮……”山主垂眸,一眼就看見小狐妖的失落,他不用細想,隻聽金門發生了什麼,就知道小狐妖在為什麼惋惜。
“小妖,你可知道屠城鬼蜮的城主?”
山主如此問道。
酥酥搖搖頭。
“我隻聽人說,他在幾百年前屠城,死了十萬眾,而後拘了魂靈,又利用活死人術造就了一處屠城鬼蜮。”
她聽到的都是彆人知道的。但是都是對屠城鬼蜮的。至今還沒有人提及,屠城鬼蜮的城主。
甚至沒有人知道屠城鬼蜮的城主叫什麼,有什麼樣的修為。
一切的惡事都做了,屠城城主卻仿佛隱身了,沒有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跡。
“若你見了就知道,他是一個……”山主斟酌著用詞,而後輕笑了聲,似乎有些嘲諷,又有些憐憫,“一個瘋子。”
酥酥聽著也跟著點頭。
若不是瘋子,怎麼會有人能喪心病狂到去屠城呢?十萬生靈,如此孽債都能背負,如何說他不是一個瘋子。
酥酥倒是不知,山主居然也知曉屠城鬼蜮的城主。
隻聽他的口吻,不像是關係好的樣子。也許是因為同輩人,聽說過?
酥酥在妖族中到底是年紀小,才蘇醒百年。而有關此世間的紛爭,大都在五百年前。少有的一些也在三百年前塵埃落定。
她什麼都不知曉。
就像是屠城鬼蜮的城主是個瘋子,就像是會和屠城鬼蜮勾結的金門,就像是叛出師門的空寂書,就像是……神秘莫測的山主。
起風了。
不過小庭院的風永遠都是溫溫柔柔,吹得柳枝條晃動,花草葉搖一搖,卷來一股淡香後就輕輕淺淺退出。
每天吹的風幾乎都是一樣的,沒有白天晝夜的區彆,沒有陰晴不定的天氣,此處時空仿佛被封印在世間的角落,永永遠遠無人知曉,無人察覺的定格。
山主似乎就說了這麼一句,對金門之事,屠城鬼蜮之事就沒有興趣了。
他依舊是半眯著眼躺在竹椅中,若是手中有扇,甚至會十分愜意地搖一搖。
慵懶,隨性。
酥酥是個話少的,很少會主動起話頭的人。山主知曉這一點,也就主動起了話頭。
“心中惦念著我,告訴我吧,你想了我些什麼?”
山主睜開眼,目光落在了酥酥身上。
如今的小狐妖是陽光下的花蕊,色彩鮮亮,勃勃生機。
和當初截然不同了。
酥酥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我可能是惦記著藏書閣。”
當初她在藏書閣日日抄書,記下最多的是符籙,劍法丹方陣法都是其次。不是沒有,就是相比較之下數量是偏少的。
她在夢中夜夜煉丹,可醒來就忘了煉丹的丹方。藏書閣抄過的丹書也就那麼些,在丹方方麵,她太過欠缺了。
隻酥酥現在也是有師門的人。在人世間混了這麼久,她也知曉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個宗門的書籍不會給另一個宗門的人看。甚至還會限定到內門弟子,首席弟子。
因為這就是一個宗門的立身之本。
她在山主這兒,抄書無數,學到了無數。若不是有在山莊的十年基礎,想必她的修行道路,會磕磕碰碰道阻且長。
山主不是一個宗門,此處山莊隻有他一人,但是酥酥到底不是當初什麼都不懂的小狐崽,還是主動問道。
“山主,我學習了藏書閣裡的書,這算是偷師嗎?”
“偷師……”山主沉默了良久,不知想到了什麼,對這二字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家師是個灑脫的人,她從不在意是否有人偷師。”
“當年她教我,也是如此,給我一小山的書讓我學,學不會就學不會,”山主陷入了沉思,“反正她還有一個天資聰慧的徒弟。不缺我一個。”
酥酥聽著有些奇怪。
一麵說他的師父灑脫,一麵說他師父還有天資聰慧的徒弟。
可這兩處根本都沒有共同點,也不該是同一句話的內容。
酥酥到底是跟在琉璃百上宮分辨了不少。她若是有心分辨,也能分辨出一二情緒。
山主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他在意那個師父的徒弟。
可是怎麼可能。山主該是不會和師兄弟爭奪師父的人吧?
就像是他們師門,師姐師兄眾多,也不見師兄師姐說師父偏袒哪一個呀。
酥酥不理解。
覺著有可能是山主的師父收徒收的太少了。
多幾個,就不會有這事兒了。
“你若是要去看,就去。左右你是狐族,無妨。”
山主說完這句,就慢慢合上了眼。
他最是悠閒不過。
與闊彆許久不見的酥酥重逢,對他來說不過是多花點時間聊聊天的事兒。
寒暄過後,他還是那個凡事不在意的山主。
酥酥連忙站起身拱了拱手。
“多謝山主!”
無論如何,山主能允許她去看書,就是幫了大忙了。
酥酥也不客氣,很快一頭紮進藏書閣裡。
她在藏書閣抄了十年書。可以說除了赤極殿,她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此處。
窗邊窄台上的青色小爬蟲,長長書桌上的雕刻印,長木椅缺了一腳的高低不平,還有藏書閣裡書架的亂七八糟……
酥酥站在門口盯著藏書閣看了好久。
嗯,沒錯,是亂七八次的書架。
此間的書架本該是羅列有序的。分門彆類整整齊齊。
她抄書時也從來都是抄一本放回去一本,不曾打亂過書的順序。
然而此刻,偌大的藏書閣內,書架東倒西歪,不少書堆放成一個山尖,甚至有些書架都空了。
亂得酥酥一口氣憋著,險些沒吐出來。
怎麼會亂成這樣?
酥酥真的是看不得這麼亂的書架。
她四下張望著,是不是小舟抄完書沒有收拾好?
可是此處這麼亂的模樣,絕不是一天抄書沒有收拾造成的。
小舟也不知道在何處,酥酥無奈,隻好從錦囊中摸出一根布條,順著胳膊左右繞肩,而後打了個結,將袖子撈起,熟門熟路去整理書籍。
到底是在這裡抄書十年,酥酥隨意看一眼就知道那本書該放在何處。
她整理地極其快。
甚至為了節省時間,她抬手畫了幾張符,隨著她分辨書籍,風符自然送書籍歸位。
書架也如此。
被弄得一團糟的藏書閣一層,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酥酥弄整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