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此情一諾(2 / 2)

葉懷遙從打斷贗神的天魔計劃,到斬陣取骨,一連串的舉動都是計劃好的,孤注一擲的同時,他的心裡也沒底。

雖然是無可奈何的選擇,但隻要稍微出一點差錯,也是畢生之恨。

終於成功了,他隻覺得渾身上下那股勁一泄,眼皮沉重的幾乎抬不起來,恨不得現在就不管不顧地好好睡上一覺,哪怕是就此不醒都認了。

但這時他聽到了贗神的聲音:“葉懷遙……你真行,有你的!”

贗神仿佛自語,又仿佛質問:“仙骨居然在你身上,你居然是他們家的後人?……藏得可真夠深的……”

功敗垂成,他並沒有想象中的憤怒,更多的是一種茫然般的無法置信。

如果是在成為天魔的過程中扛不過雷劫,那是天意如此,也算他敢想敢做,不枉此生。但竟然會敗在這些人族手裡,他不甘心。

這些人族分明脆弱又多情,會痛會死,牽絆太多,記掛太多,簡直渾身上下什麼地方都是弱點,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能用有一具實體性的軀殼。

連當年將他創造出來的主人塵磐都能被他在尚未化出人形的情況下成功反噬,這些人又算是什麼東西?自己怎麼可能會輸!

為什麼左右不了容妄的意誌?為什麼壓製不下葉識微的靈識?為什麼層層擘畫算計,卻竟然會在葉懷遙的手中毀於一旦?

贗神想不明白,更不甘心!

他半透明的身軀在空中飄飄蕩蕩,陡然冷笑一聲,向天猛擊出一掌!

四下鬼氣驟生,雷鳴隆隆作響。

贗神想要徹底觸發天雷,屆時引發爆炸,隻怕赤淵上下俱滅不存——他要與所有的人同歸於儘。

這怎麼行?葉識微在這裡,玄天樓的師兄弟們在這裡,容妄……容妄也在這裡!

如何能倒下?在這種時刻。

這動靜響徹在葉懷遙的耳畔,足以將他胸腔中那口氣重新吊進嗓子眼裡,讓他能夠最後再提起一股熱血,握緊手中的劍。

倒下去很簡單,站起來很難。

葉懷遙一閉眼,將手中的劍狠狠在地上一戳,借著這股力氣站直了身體。

他的下頦繃的極緊,顯得那張秀麗的麵容上麵,竟多出了幾分堅毅肅殺之色。

當脊梁骨完全將身體撐直的那一刹那,也有一股近乎殘酷的力量,由心中彙聚,傳達到四肢百骸。

葉懷遙毫不猶豫地禦劍而起,同時將廣袖一拂,半空中立刻憑空生出渾然罡風,宛若無垠曠野中一樹春風刹那儘放。

因贗神那一掌而彙聚起來的黑色陰雲被罡風撕扯出巨大的縫隙,露出背後一抹溫潤如洗的長天月色。

葉懷遙這一招“山青一點橫雲破”,回轉如意,力量浩大,卻並非向贗神發動攻擊,而是將目前的危機情況稍阻。

隨即,他片刻不停,提一口真氣急速飛掠,整個人幾乎與浮虹劍化為一體,周身外圍騰起一把巨大的劍形,幻彩流光,蒼天欲燃,朝著贗神直撞而去。

贗神猛地回頭,大喝道:“你瘋了?”

他覺得他到最後也沒有明白這些奇怪的人到底是怎樣的想法。

葉懷遙什麼也沒說,一把揪住他,朝著地麵黑沉一片的裂隙中跳了下去。

他的身上凝聚著劍氣,灼灼星芒四下飛旋環繞,速度迅疾如逝,不給贗神半分掙脫的餘地。

那道裂縫中的怨靈仿佛感受到了鮮活的生命氣息,爭相從中伸出手來,欲將兩人吞噬。

他們身上的陰戾之氣爆發,仿佛巨大而甜美的誘餌,方才從天魔陣起就一直在天邊將落未落的天雷,被贗神自殺似的幾掌驚動,此刻終於找準了方向。

雷聲轟隆,蒼穹怒吼,向著兩人墜落的方向砸下。

一切發生的太快,在葉懷遙剛剛起身的時候,葉識微與何湛揚也同時大驚,隨後追著他衝了出去。

可兩人身上本就有傷,又沒料到贗神和葉懷遙分彆采取的舉動,終究是比葉懷遙慢了一步。

何端恒本來已經被何湛揚用縛咒術製住,倒在一旁,但即便身為始作俑者之一,他也說什麼都難以料到,整件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他連忙想辦法脫困——這幫人腦子有病,一個個送死跟鬨著玩似的,他可不想奉陪!

何湛揚所受內傷不輕,又擔心葉懷遙,人追到一半眼看是什麼都趕不上了,情急之下竟然一口血就嗆了出來。

何端恒本來就在大力掙紮,此刻何湛揚的法力因傷減弱,對他簡直是天賜良機,趁機脫困,騰身衝天,向著赤淵之外逃去。

這人固然是招恨到了極點,但目前根本就沒人有那個心情管他。

眼看葉懷遙帶著贗神的身形墜落,一股巨大的恐慌湧上心頭,葉識微目眥欲裂,高聲大喊:“哥!”

他覺得這或許是上天給自己的某種報複,因為當年自己的墜樓,讓葉懷遙耿耿於懷了那麼多年,所以現在同樣心膽俱裂,痛不欲生,要被還回來了。

可就在此時,遠天之上忽然傳來一聲如同鐘罄之音的嗡鳴,而後頭頂上方仿佛又有一股磅礴的魂力傳來,兩相角逐之下,竟然讓行將落下的天雷生生凝滯!

這兩股可怕的力道在進行沉默的較量,葉識微身處其中,感到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攫住,整個人如同一粒放在齒輪中間的沙塵,被緩緩碾壓打磨。

幸好這種可怖的壓力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刻,而後天雷竟然生生轉向,穿雲入宵,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何端恒正好飛到半空,眼看即將擺脫麵前的困境,但想到自己已經闖下大禍,出去之後勢必會有無儘的麻煩,他心中也興不起半分喜悅之意,忍不住惡狠狠呸了一聲。

“呸”聲剛出,天雷橫空而至,以猝不及防的勢頭劃過他的身體,將他整條龍在半空中劈成了焦炭。

何端恒說什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分明是幾個人當中躲得最快的,跑的最遠的一個,但這雷第一個劈中的人竟然會是他。

全身上下都被燒焦不說,身體上還崩出了無數道細小的傷口。

當初,他饒有興致地想要欣賞葉懷遙被亂棍擊打而死,這一回,自己卻好生品嘗了一番千刀萬剮的滋味。

何端恒一時還沒有死透,那道雷穿過他,不知道朝什麼方向去了,他的身軀重重砸在地麵上,痛苦地翻轉抽搐。

這一刻,何端恒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失去了水的魚,徒勞在岸上扭動——就像那一年在楚昭國,他受了重傷之後。

但是這回,卻沒有哪個好心的少年,過來用木盆盛起他,傻乎乎地送回水裡去了。

何端恒痛苦到了極點,身體蜷縮幾下,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時,他餘光看見了何湛揚。

何端恒連忙道:“何湛揚!小弟!你、你快過來,幫幫我!”

這句話他費儘了全身力氣,幾乎喊的聲嘶力竭,何湛揚的腳步稍稍一停,而後決絕轉頭,毫不猶豫地向著葉懷遙的方向跑去。

何端恒絕望地看著他越跑越遠,能夠感受到在難忍的劇痛當中,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急劇流失。

他的身體終於停止了抽搐。

使事情發生轉機的,是容妄。

容妄的目的,從頭到尾都不是成為天魔,而是利用這一點分流贗神的力量,從而阻止天雷降落,萬魂祭天。再加上時間倉促,周圍也隻畫下了簡單的法陣作為引導。

可此時,對方的威力與可怖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僅僅是這種程度已經遠遠不夠。

周圍護法的修士們都感覺到力量逼壓,仿佛有幾座大山抗在肩頭,越來越沉,每個人都是冷汗涔涔。

而正在這時,隻見容妄忽地睜眼,咬破手指,迅速在他周圍的法陣上補了幾筆。

他吸引而來的力量不再僅僅容納在法陣周圍,而是洶湧地湧向容妄的體內!

原本無意吸收,但當這樣一股澎湃巨力送上門來,四肢百骸都仿佛充滿了蓬勃的生計,這種感覺,仿佛躍然於眾生之上,實在難以言喻。

雷劫掉頭而來!

容妄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心中那累贅的、沉重的、濃厚的情感,正在慢慢剝離——這種無用的東西,隻會給人帶來痛苦。

不是嗎?

他心中閃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舊事,自己已經成為魔族,葉懷遙卻依然生活在萬人景仰的光明之處。

他無法走上斜玉山,走在山口的一條小道旁,默默看著葉懷遙同一群師兄弟們有說有笑地回去。

他所在的地方,有陽光,有歡笑,有人相伴,隻要一直不停地走,一定會一路光明璀璨,幸福無憂。

這真是跟他一點也不相襯。

容妄悄悄向前挪了一步,挪出樹後,想要讓自己也沾染一絲濃蔭下的陽光,卻不慎被幾人發現,以為他又有什麼陰謀。

於是雙方衝突,他打退兩人,冷笑而去。

——這,就是他可笑的愛情。

明明想要擁抱,卻執起了劍鋒;在應該讚美時說出責備的話語,在想要傾訴時埋下心中的掙紮。

心疼的時候微笑,不舍的時候轉身,一次的任性過後,卻又無數次的渴盼相見——哪怕那相見之後,又是另一回痛苦的開端。

感情真的要如此糾結嗎?或許深情定要抵死方堪?

放棄吧……放棄吧……多情自古無用,隻有絕對的力量,才能令人得到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竟然感覺眼眶一熱。

汪崽說,嗯?我要換成強取豪奪劇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