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逝水明霞(1 / 2)

葉懷遙和容妄的關係, 從玄天樓那場盛典之後就已經傳的人儘皆知。

原本有部分人還因為邶蒼魔君慣來的名聲對他有所懷疑, 親眼目睹了天魔一事之後, 也徹底不會再產生這種想法了。

從赤淵裡麵出來,將傷勢處理好之後, 原本想要慰問感謝的親友們都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攪,給兩人留出單獨的空間。

葉懷遙所受的都算不上致命傷, 但連日奔波勞碌,又是擔驚受怕,現在心裡麵那股勁一鬆, 立刻就不行了。

他和容妄身上傷勢不輕, 其他人還在赤淵裡麵善後, 兩人則由賽音珠親自安排了一處鬼族宮殿居住。

葉懷遙躺在床上,本來還想迷迷糊糊地跟容妄說上幾句話, 結果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無意識地翻了個身,想推一推枕頭,忽覺身下觸感不對, 一下子就驚醒過來。

睜開眼睛,四下靜悄悄的,彌漫著安神香的淡淡氣息,床鋪柔軟舒適,與先前危險緊張的環境相比,仿佛換了一番天地。

葉懷遙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自己目前正在鬼族的宮殿之中休息。

他方才之所以覺得感覺不對,是因為正枕在容妄的腿上。

容妄身形偏瘦,腿上又都是肌肉,其實枕起來並不是很舒服,葉懷遙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卻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揚。

他身上的傷還有些疼,懶洋洋躺著沒動,悄悄去看容妄的臉。

他方才是躺在容妄身上說話時睡過去的,大概是不想把葉懷遙驚醒,容妄便就著這個姿勢沒有挪動,此時依舊是坐在床頭。

隻見他背靠著牆麵,頭微微低著,仿佛也睡著了。

葉懷遙方才已經聽他講了赤淵上麵發生的事,雖然容妄描述的輕描淡寫,但他又怎會想象不到其中對方所付出的代價痛苦?

看見容妄蒼白的麵色,與眉宇間微微的疲憊,葉懷遙心中又忽感一陣酸澀。

他撐起身來,悄悄地向著容妄湊過去,想親他一下。

葉懷遙湊到他近前,忽然發覺容妄的睫毛正在輕輕顫動,心念一轉,在兩人鼻尖幾乎相碰的距離處停下了。

然後他如願以償地看見容妄唇角微微上揚,逐漸忍耐不住,越翹弧度越深。

葉懷遙笑出聲來:“你果然是裝的,不親了!”

容妄見事情敗露,索性便睜開眼睛,笑著自己湊過去,要去親吻葉懷遙。

葉懷遙跟他鬨著玩,推了容妄一下要躲,容妄卻臉色一變,緊張地摟住他道:“彆亂動,我不跟你鬨了,小心傷口!”

葉懷遙這才想起自己還是個病患,幸好容妄及時用手箍住了他的腰,已經包好的傷並未扯裂。

一股溫存之意湧上心頭,葉懷遙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道:“這點傷很快就能長好了,你呢,你怎麼樣?”

容妄的手輕輕撫過他傷口周圍,含笑道:“我的傷也沒事,就是心疼。”

他的語氣本來幾分戲謔幾分憐惜,不料葉懷遙卻很認真地說道:“對不住,這次害得你擔驚受怕,以後再也不會了。”

容妄微怔了下,想起之前的焦急慌亂,竟被葉懷遙說的心裡一酸。

他不願如此,轉移話題道:“你對不住我的事可不止這一件,等傷好了,要慢慢補償。”

葉懷遙奇道:“魔君這話說的可沒道理,好像我專門做缺德事一樣。還有什麼?”

容妄道:“你給葉識微唱歌,我沒聽過。”

葉懷遙想了想才意識到,這說的是兩人在赤淵中乘船遇到漁女的事情。

他分明是潔身自好的拒絕了求愛女子,怎麼到容妄嘴裡,倒成自己給兄弟唱歌聽了。

葉懷遙道:“你怎麼知道?”

他一轉念,想起自己之前包紮傷口的時候,葉識微曾過來探望,又和容妄說了幾句話:“識微跟你說什麼了?”

容妄眨了眨眼睛:“就說你給他唱歌了,我都沒聽過。”

這一聽就是騙鬼的瞎話,不過葉懷遙大致能夠想象這兩個人對於對方複雜的觀感,估計他們是互嗆了幾句,但打架肯定也打不起來。

他於是不再追問,笑眯眯地說:“可是我也沒聽過你唱歌呀。要不這樣,今天就由魔君一展歌喉,讓在下欣賞欣賞?”

沉默了片刻,容妄微微笑著,竟然真的說道:“好。”

葉懷遙驚訝地瞧著他,隻見容妄隨手取過床頭上一把玉尺,敲了幾下找準節拍,清了清嗓子唱道: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君子采采,婉兮清儼。

亦既見止,我心則降。零雨其濛,中心洋洋。

彼澤之陂,言采其荷。輾轉伏枕,寤寐元為。

未見君子,惄如調饑。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哀俾人斯,不得其往。悲輕彆兮,莫可懷思。

熠耀宵行,子之茂兮。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曰歸曰歸,莫言東飛。寘予於懷,守樂綿長。1”

容妄的聲音柔軟清揚,低吟淺唱彆有韻味。

葉懷遙沒想到他唱起歌來竟然真的很好聽,起初麵帶微笑的欣賞,但隨著容妄一句句唱下去,他竟不由心中發顫,過往種種,如在眼前——

“在那清清池塘畔,遍生蒲草與荷花。看那俊俏美少年,身材修長美如畫。

今日初見他模樣,我的心中愛若狂。陰雨漫天霧茫茫,映我心間似暖陽。

在那清清池塘畔,采來蒲草與荷花。躺在榻上難入眠,朝思暮想真難忘。

久未見到心上人,如饑似渴煎熬苦。已經見到心上人,念他莫要離我旁。

身低位卑難由己,不得陪伴君久長。悲痛難忍輕彆離,盼你從此把我忘。

漫天星鬥光耀耀,似他容顏有輝光。終於待到重逢時,既見君子喜若狂。

今日已經歸家門,莫要分離常相伴。願護你度風霜雪,安樂贈君相守長。”

“悲痛難忍輕彆離,盼你從此把我忘……願護你度風霜雪,安樂贈君……相守長!”

曾經那段單純無憂的少年時光,那場令人傷心欲絕的彆離,那漫長千年的、相互為敵的歲月……

容妄的心意述儘,而他卻知道的太少,也太晚了。

“容妄,我……”

心中有苦,也有甜。

葉懷遙喉頭發哽:“我愛你……我也,很愛、很愛你……”

容妄抱住他,低聲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我現在每一天都覺得很幸福。”

他的手放在葉懷遙的脊背上,輕輕拍著,全忘卻了那些絕望痛苦、遍體鱗傷,滿心滿眼隻餘懷中心上之人,隻覺世間圓滿莫過於此。

兩人靜靜相擁了一會。

容妄表麵上看起來沒有大礙,但所受內傷不輕,葉懷遙緊緊抱著他,能夠感覺到對方比平日裡紊亂許多的氣息。

他道:“咱們雙修吧。”

葉懷遙在這方麵甚少主動,容妄稍一錯愕,隨即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說道:“不行,你身上還有傷口呢。”

葉懷遙道:“雙修過了,傷勢也會恢複許多……輕點不就成了?”

他將手搭在容妄脖子上,含笑望著他:“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難得開口一回,你當真不想?”

兩人對視,須臾,容妄扣住他的後腦,在葉懷遙的嘴唇上落下深深的親吻。

他的手臂將葉懷遙的腰摟緊,小心地護在他的傷口周圍,另一隻手卻以最快的速度扯開衣帶,探了進去。

容妄用行動證明了他想還是不想,猛烈的攻勢如同浪潮一般將人席卷,神識交融,身體相接,仿佛連靈魂深處都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言說的震顫。

葉懷遙沒忍住地悶哼了一聲,手指死死擰住被單,向後仰起脖頸,似要躲閃,卻無處躲閃。

容妄撥開他幾縷汗濕的發絲,淩亂的吻帶著安撫意味落在他的額頭上,迷戀與沉醉彙成欲/望的旋渦,將他們深深卷入其中。

雙修的療傷奇效不容懷疑,經過數日的休養,兩人身上的傷勢都好了大半,而為赤淵善後的龐大工程,也已經到達了尾聲。

“師兄,好點了嗎?”展榆這些日子忙的不可開交,好不容易才抽了個空過來探望。

葉懷遙看他的樣子像是有事想說,便給展榆倒了杯茶水遞過去,笑著道:“差不多了,怎麼?”

他向來體貼,展榆正感覺嗓子渴的冒煙,將水接過去一飲而儘,擦了下嘴說道:“幻境中還有部分魂魄沒有超度,大師兄說,請你過去看看。”

燕沉知道葉懷遙還在養傷,若非要緊事,應該不會一定要他出麵。

見到葉懷遙臉上露出些許疑問神情,展榆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去一趟吧。”

赤淵中經年沉澱下來的冤魂厲鬼執念非凡,部分作惡多端,需要就地處決,還有一部分則是無辜被吸引到這裡的百姓,則應該趁著魂魄沒有消散,儘快送往地府投胎。

正因為這樣的顧慮,修士們不能將幻境全部毀掉,而是與鬼族聯手,一一排查,清理出來一處,打碎一處,行動才會十分緩慢。

目前隻剩下最後一個角落了,葉懷遙和容妄過去的時候,燕沉正負手獨立,親自守在外麵。

葉懷遙道:“師哥!”

“嗯。”燕沉回過頭來看見他,摸了下葉懷遙的頭,又衝著容妄一頷首,柔聲道,“阿遙,進去看看吧。”

葉懷遙一路而來,已經意識到什麼,此時沒有多問,大步走了進去。

那所謂的幻境是一座氣派華貴的府邸,進去之後經過正堂,四下鮮花遍植,奇石林立,房、樓、廂、亭足有百餘間,走廊連綿,樓閣重疊。

葉懷遙卻好像根本用不著認路似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起來。

他無數次在夢中看到這座熟悉的王府,無數次徒勞地奔走其中,尋覓徘徊,但終究四下空空,靜謐無人。

入了花園,轉過回廊,又穿過磨磚的天井,麵前的房簷下麵,掛著一串叮當亂響的玉鈴。

他“砰”地一聲將門撞開,隻見裡麵站著一對衣飾華貴的中年男女,男子俊朗溫雅,女子清麗柔美。

葉懷遙的嘴唇顫抖了幾下,喉嚨發澀,什麼都沒有叫出。

不知道是悲傷還是喜悅的情緒,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有很大的一顆眼淚,從他的眼中落下來,砸到地麵上。

翊王妃走過來幾步,試探著說道:“是……阿遙?”

葉懷遙幾乎語不成聲:“是,娘……娘,是我,我來了。”

他又轉向翊王,不覺用了小時候的稱呼:“還有,還有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