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王府種了許多鬱鬱蔥蔥的樹木,因著芊菱喜歡,陳柯便給她尋了許多。卷耳穿過牡丹圃,正看到芊菱給院子裡的花澆水。
“芊裕不在這吧。”卷耳好整以暇的坐在石桌前,倒了杯茶。
芊菱擦了擦汗,“不在,早上跟陳柯出去看鋪子了。”身邊的侍女接過她手裡的帕子,芊菱走過來,接過卷耳遞來的茶。
“那就好。”卷耳放下心,聽芊菱無奈道:“倒是我不好了,不該沒知會你就上門提親。”
導致現在芊裕整日魂不守舍,卷耳處境也尷尬。
茶裡泡著上好的菊花,卷耳抿了一口,“就算我不說什麼,陛下也不會讓這門親事成的。”
她說完,芊菱也沉默下來。
陛下年紀大了,性子愈發多疑,上月皇後在朝野結黨被查,陛下震怒,如今皇後還在自己寢宮關著,太子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卷耳也想明白了,皇後之前為何有意撮合自己與太子。
這不僅是拉攏了平南王,也把這位皇帝的親兄弟跟自己綁在同一條線上。
什麼堂兄堂妹都不在她眼裡了。
權力果然讓人瘋狂。
而出此一事,皇帝便更會注重權貴姻親。自然不會允許陳王府與平南王府親上加親。
隻怕卷耳日後的夫家身份不會太高。
芊菱有些黯然,“也不知道明慎在江南如何。”
明家出事,明慎受牽連是必然的。
或許在他們不知道的許久之前,明慎就已經在和皇帝周旋著了。
芊菱雖然並不喜歡明慎,但從小一起長的情誼總是在的,明家黨羽幾乎被一網打儘,儘管明慎從不參與朝政,可到底皇後是他親姐,免不得被連累。
卷耳聽到這個名字頓了頓。
五月的天氣,江南濕潤多雨,不知道他是否習慣。
卷耳輕輕抿唇,眉心皺著,“陛下可有說何時讓他回來?”
芊菱搖頭,心裡也是不清楚,“總要皇後得到陛下原諒之後吧。”
自古以來,外戚權勢為君王所忌,皇後如今動作頻頻,隻怕會落個不好的下場。
幸好明慎並不是一個重權勢的人,太師之位,相比於太傅太保也並無實權。
*
風雨欲來時,總是會格外平靜。
被困寢宮的皇後讓身邊侍女向宮外傳消息,卻被皇帝知曉。
龍顏震怒。
這日一早,皇帝的旨意傳遍了帝京。
皇後被廢,太子圈禁東宮。
*
明慎離京不過兩月,便被皇帝匆匆叫了回來,他看不見,這一路顛簸坎坷難捱,在江南又忙碌許久,是以如今臉色有些差。
皇帝看著進來的人,眼睛眯了眯。
明忻跪在皇帝腳邊,聞聲回頭望過來,看到明慎的樣子一怔,有些不敢置信,“阿慎?”
他的眼睛……
宮人引著明慎進了殿,便鬆了扶著他的手,明慎一個踉蹌,但他並沒有什麼惱意,微微辨彆了明忻的聲音的方向,便朝著她走。
他步子雖慢,卻堅定平穩。
白色綢布覆於目前,他唇色蒼白,輕輕抿著,卻依然不失風華。
她停在明忻麵前,緩慢蹲下身。
明忻伸手拆了他眼睛上的布,看著明慎毫無神采的眼睛,整個人癱坐下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阿姐。”明慎輕輕歎了口氣,“你不該如此執迷的。”
明忻搖了搖頭,雙眼通紅,猛地推開明慎,轉頭看著皇帝,崩潰質問,“是你?是你弄瞎了阿慎的眼睛?”
一身龍袍的男人看了她半晌,威嚴的聲音裡滿含失望,“我之前就提醒過你,你以為明慎的眼睛是為了誰?”
為了誰,自然是為了她。
如今明家被連根拔起,與明家親近的人的官職也被一降再降,帝京一時人心惶惶,而要保下皇後和依附於明家的人,便要明家再無複起的可能。
而明慎是明家嫡係,這一切要他來換,好像最合理不過。
“你……你把解藥給他,你殺了我,殺了我行不行?”明忻攥著皇帝衣角,眼裡的恨意和絕望交織。
“明家先祖於社稷有功,朕不會要了你的命。明慎的官位也仍在。”
皇帝低身,捏著明忻的下巴,眼裡隱有痛色,卻依舊堅定道:“至於你,就在自己宮裡好好思過吧。”
明忻失聲片刻,頹然一笑。
這世間所有愛都曾真摯過,隻是遠不如權利的誘惑更深。
*
太子被囚,太師這個職位就顯的可笑了。
樹倒猢猻散,一夜之間,明家的下人跑了大半。
明慎手裡握著根木杖,一路走回明家。路人有許多人對他指指點點,無不感慨。
曾經那樣被人尊崇的明先生,此刻落魄的可能並不比普通百姓好上多少。
明慎卻覺得有些輕鬆。
從此後,彆人對他的稱呼不會是國舅,也不會因皇後與明家而對他明刀暗箭。
從此後,他隻是明慎而已。
明宅裡雜亂一通,地上散落著被翻的亂七八糟的物什,明慎看不見,被腳下的東西絆的踉蹌了一下,有人急匆匆的從他身邊跑過去,狠狠撞在明慎身上,他一時不穩,砰的一聲,狠狠摔在地上。
“快點快點!彆去後院了,前廳的東西拿了就走吧!”
“快快!彆被人看到了!”
……
周圍雜亂,明慎偏了偏頭,薄唇抿成一條線。
白衫上塵埃點點,明慎伏在地上,摸索著去找那根木杖。
可早就被雜亂的腳步踢到一邊去了。
明慎無奈。
真是禍不單行。
他手掌被跑過去的人踩到,如玉的骨節
立刻滲出血來,明慎悶哼一聲,輕輕吸了口氣。
很疼。
他伏在地上,滿身的狼狽。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踟躕片刻,走過來扶起他,“先生……您……哎……”
明慎接過他遞過來的木杖,唇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多謝。”
這世間所有事,好的壞的,明慎並不在乎。
況且他覺得這結果,已經比自己預想的好多了。
扶著他的那個人看著明慎這樣有些心酸。
公子如玉,公子如鬆柏。
沒有多少人能在這樣的境地還笑得出來。--
那人歎了口氣,終是轉身離開,明慎便自己摸索著回到房間。手上的傷刺痛,他看不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明慎不打算處理。
他緩緩靠坐在床上,靜靜想了想如今局勢。
帝京必會清洗一通,如今是明家,那麼下一個呢。
窗外的嘈雜聲靜下來了,院子裡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四周寂靜到可怕。
明慎自嘲的想,若這一刻突然有人坐到他身邊,也不知他是否能認出來。
是以門被推開時,明慎皺了皺眉。
這個時候誰會來見他?
那人上了腳踏,坐在他旁邊。她忍著眼淚,卻還是不小心發出聲音。
這氣息,太熟悉了。
半頃,明慎笑了,“不哭。”
他麵上沾了灰,卷耳抬手,輕輕給他擦了擦。
擦不掉。
白玉一般的臉上,血痕,擦傷,灰塵。
“怎麼擦不掉呢。”卷耳哽咽,“怎麼擦不掉呢。”
這一身的傷痕累累,怎麼擦都擦不掉啊。
明慎伸手輕輕把她攬入懷裡,他閉了閉眼,聲音沙啞,“不哭了,我沒事的。”
他離開時不見她,便是不想看她哭。
眼淚透過肩上的衣衫沾染到皮膚,明慎恍然覺得那塊皮膚灼燙。
“不要哭了。”他聲音有些沉,還撐著力氣笑,“你哭的,我也有點難過了。”
這是明慎第一次抱她,不是卷耳想過許久的清雋鬆香,他衣服沾了灰,上麵有血的味道,也有塵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