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孟庭戈(終章)(1 / 2)

第65章

六月風景正好,風自南起,帶來夢回相遇。

坤明殿內龍鳳紅燭燃透徹夜,繁瑣禮節結束,帝後二人換下繁重禮服,孟庭戈打橫抱起她往床榻上走。

卷耳一驚,話沒多想便脫口而出,“你不行吧。”

“……?”孟庭戈臉色一頓,“你說什麼?”

這段時日來,兩人從未同房而居過,卷耳總是覺著孟庭戈這一年不是撞到腦子就是吐血暈厥,實在不易勞累。

除了他是庭庭時,她占了一次便宜把人撲倒,孟庭戈便再未碰過她。

這種事情未嘗過倒也沒有念想,可體會過,便是食髓知味難受的很。

看她又要阻撓,孟庭戈麵無表情地把人推在床上,扯了身上衣袍便壓過來。

卷耳被這行雲流水的動作刺的一懵,磕磕巴巴道:“你你……”

“我什麼?”

……

被衾柔軟,小半夜過去,她被折騰的頭發絲都泛酸,再說不出一句他‘不行’的話。

直至她筋疲力儘的睡過去,孟庭戈才滿意地抱著人去洗了洗。

.

……

紅燭徹夜不滅,不知過了多久,卷耳又被這燭光晃醒。

她迷糊著抬起手臂擋住眼睛,後知後覺,她剛剛不是睡過去了。

而是暈過去了。

“嗬。”身側之人輕笑一聲,卷耳偏頭看神清氣爽的孟庭戈,憋著氣喘了喘,“你——”

“我什麼?”他低啞的笑,嗓音沉沉撞在她耳膜上,“阿姐,我行嗎?”

阿姐兩個字,欲氣滿滿。

卷耳,“……”

“行不行啊,嗯?阿姐。”

“……行。”

不行的是她。

“好了。”孟庭戈揉揉她長發,溫聲道:“起來,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到了便知曉。”

……

這深深宮苑壓下六月夜裡的煙波霧氣,男人手掌寬厚溫熱,足以擋去所有涼意。

子時剛過,熱鬨過後的皇宮又恢複了寂靜,可黑夜長長,卷耳卻希望這路走不完。

隻要有他在便好。

二人越走越偏,直到在一處破落小院前停下。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幼時經曆麼。”孟庭戈眼裡蒙上淺淺霧氣,摩挲她的手指,溫言道:“這裡,便是我出生的地方。”

卷耳腳步一頓,雙眼掠過這一處場所,心底滋味難明。

這裡地處西宮一角,若她猜的不錯,應是浣衣女的住所。

孟庭戈生母是戰俘,被送入宮內充作最末流的宮人,而先帝不知怎麼看上了這女子,一夜風流,連個名分都沒有。

“我母親生性膽小,發現自己有了我,連個太醫都不敢找,隻能自己忍著。”

兩人緩步進院,她一寸寸看過這灰敗落所,抿唇不語。

當年昌朝生母寵冠後宮,先帝的大皇子沒多久便夭折,若是讓她知曉孟庭戈的存在,便是活刮了他們母子都有可能。

這懦弱,卻是保命符。

她握著孟庭戈的手緩緩收緊,輕聲道:“那你......是怎麼長大的?”

在這種地方藏一個孩童還算有可能,可他慢慢長大,衣食住行都不是能瞞住的。

“所以啊,我並不和母親住在一處。”

男人拉著她往一旁偏僻的小路走,四周靜的連蟬鳴都沒有,兩個人拐進一條細窄宮道,幽幽能望見前方幾丈遠的地方。

孟庭戈笑了,指著小路儘頭,“可見到那口缸?”

卷耳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前方,瞳仁顫了顫。

那口缸應該是浣衣用的,圓滾滾的外表斑駁不堪,上麵夾雜著被風雨吹打出的印子,四周青泥落落幾塊,道不儘的淒迷冷敗。

論大小,似乎能容納一個成年人還有剩餘。

她心底突然騰起個荒謬想法,不敢置信地開口,“你從前......”

“嗯。”他抬手撫過缸口的泥灰,聲音不辨情緒,“我從前,躲在這裡長大。”

他母親白日裡乾活,哪有空管孟庭戈,便隻能在偏僻地方搬了口缸,把孩子藏在裡麵,等到她晚上做活回來,再把孟庭戈抱出來喂些米湯。

無數個長夜裡,他躲在這一隅,見過長天繁星,也嘗過凜冬風雪。

“她不知能養到我多少歲,她也並不會教養我,畢竟,連喂飽我都是個難題。”

他嗓音低沉,帶她走進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後來我長大些,更不能堂而皇之地走出這口缸,隻有等傍晚休值,浣衣司無人時才能出來。”

“所以......你那時才去我院子旁尋糕點?”

她好似見到黑夜裡一道瘦弱身影,是怎樣躲過一層層無形刀光與硝煙,一步一步走到那道宮牆外。

“是,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他笑了笑,抬手輕拂她臉龐,“我去了許多次,你一直自稱阿姐說要見見,可我哪裡敢。”

彼時他木訥又不明事理,隻隱隱覺著自己的存在或許是個禍害,再加上母親也時常叮嚀告誡,他便更不敢見人了。

卷耳嗓音柔啞,“那時我聽到牆外聲音,以為是這宮裡娘娘不要的狗兒,倒是從未想過走出門看看。”

她突然有些遺憾。

若當年他們見過,後來會不會少了許多彎繞。

在這深宮裡的兩個人,是不是就可以相互取暖。

“我每日來,你每日都在那裡放上一碟糕點。”孟庭戈笑了,“我好似是你養大的?”

“......”

長巷吹進晚風,儘頭是一片死路,風灌進來隻發出嗚嗚聲響,似鳴似哀。

“那你母親......是怎麼......”卷耳話落</,卻有些不敢問下去。

孟庭戈垂目,半晌開口,“她因我而亡。”

卷耳心裡一酸。

孟庭戈神色疏冷,“先帝知曉我的存在時,很難說是否真的高興。”

一個帶有外族血脈的孩子,要繼承他的江山,不是癡心妄想麼。

“可他沒有辦法,後妃算計的他幾乎斷子絕孫,他隻有我了。”孟庭戈話語幽深,忽而冷笑,“他嫌我懦弱木訥,認為要教我一些東西,才能讓我長大。”

而對於稚子來說,什麼才是最在乎的呢。

母親。

“他讓我殺了母親。”孟庭戈閉了閉眼,顫著聲音,“我不肯,可她卻甘願為我赴死。”

他至今記得,那溫熱鮮血濺了他一身的感覺,那頭戴九龍冠冕的男人垂頭,他頭上珠簾幾乎打到孟庭戈的臉上,冰冷溫度如同蛇信。

而那本應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隻是溫柔笑著摸了摸他的臉,把手裡的短刃塞進孟庭戈手裡,抬手擦去他麵上幾滴血跡,狀若慈悲道:“好孩子,你阿娘為你而死,你可不要辜負了她。”

那層溫柔悲憫的皮子下,是一顆肮臟至極的心。

而那冠冕,幾乎成了孟庭戈此生噩夢。

他怕啊。

怕自己成為先帝那樣的人。

孟庭戈話落,卷耳許久未能發出一言。

寥落的隻言片語,可這是孟庭戈血淋淋的前半生。

夜深了,小巷內隻有二人輕淺呼吸聲。

他心慟於過去。

那卑怯的幾年,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半頃,孟庭戈啞聲道:“新婚夜,與你講這些做什麼。”

往事已矣,還需看今朝。

“孟庭戈。”她緩緩開口。

“嗯?”

卷耳伸手環住他的腰,耳畔貼在他胸口,溫柔道:“以後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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