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該死。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前院的聲音越來越吵鬨,甚至有人開始放鞭炮助興。沈妄聞到了硝煙的嗆鼻氣味,和這冰冷的、鉛灰的夜,最兩相得益。但震天的巨響還是不能令肩頭的男人產生任何警覺。他像是一具灌滿酒精的屍體,一個毫無知覺、被使用過度的容器。
沈妄勾了勾唇。
他知道最佳時機已經到來了。
他攙扶著東爺,依照剛才腦中計算好的路線,從後門重新回到了石府。
走廊上空蕩蕩的,誰都沒有。所有人都在前院忙碌著。
一路暢通無阻。
兩人一起上樓,醉漢拖著沉甸甸的腳步,在樓上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像烏鴉的慘叫。醉醺醺的酒氣不斷噴到他臉上。
但沈妄很平靜。
手臂穩穩地支持著沉重的身軀,從始至終不曾動搖過。
直到他們終於走進了他的臥室。
手還沒鬆開,東爺自己先掙脫出來,俯身趴在地上,“哇”得一聲吐了出來。
而沈妄靜靜地轉身。
“哢噠”一聲,鎖上了門。
黑暗裡,他不緊不慢地拉上了窗簾。
最後一縷月光——
如同溫柔的輕紗,照亮了他床頭的那隻女神像。
木雕像的身體是殘缺不全的,甚至於還沾著一點褐色的血。
但每一夜,他都隻有凝視著女神慈悲的微笑,才能夠安然入睡。
於是他最後俯視了那隻木神像一眼。
寬恕我。
薄唇無聲地默念道。
接著長臂一伸。
他再沒有回頭過,任由黑暗將他的世界徹底吞噬。
地上的東爺在罵罵咧咧地說:“人、人呢……死哪裡去了……”
沈妄輕輕道:“這就來了。”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倒在嘔吐物的男人。對方像狗一樣癱倒在地上,滿身汙濁,嘴裡還不知道在罵些什麼。酸臭而腐爛的氣味慢慢在空氣裡發酵開來。仿佛自己身在垃圾場。
他不禁想,自己做過這件事以後,會害怕嗎?會失眠嗎?
不,一定不會的。隻是從此每一夜他入睡時,眼中所見不僅是頭頂的女神像。
還有伏在地底的惡鬼。
但他甘之如飴。
沈妄終於俯下身,用枕頭蓋住那張不可一世的臉。
掌心用力。
向下壓。
起先那個男人在奮力掙紮著。像一條被剖腹的魚,最後一次在案板上血淋淋的翻滾。
但這樣的反抗對於年輕氣盛的少年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恨意讓他的手更加用力。青筋在手背上一條條暴起,像盤根錯節的樹根:他想起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就恨不得將那雙肆意妄為的眼睛給挖出來,將那雙碰過他姐姐的、粗肥的手指,給一根根斬斷……
掙紮的力量越來越微弱。
最後終於停止。
東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沈妄知道這個男人已經死了。
這死亡來得如此迅猛而無聲,而他的雙手甚至不曾沾過血。
奇怪他卻根本感不到恐懼。原來這就是殺人的感覺,他隻能感受到快意,甚至於還有一點遺憾:一切都被枕頭蒙住了。他不曾見到這條有罪的生命,是如何在自己的手中,一點點失去生機。
他仍然坐在原地,長腿交疊,久久不曾移動過。
像一尊雕塑。
靜靜在死寂的夜裡,品味這一刻的百感交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到了一點響動。
嘎吱。
一隻腳重新踩上了樓梯。
沈妄警覺地轉過頭。起先他渾身肌肉都收緊了,像隻蓄勢待發的豹子,死死地盯著門的方向。
但很快這具充滿力量的身體放鬆下來。
因為他從那熟悉的腳步聲裡聽出來,來者並非彆人,而是他的姐姐,蓮姨。
而他甚至不想費心將那具屍體給藏到床下。
因為他知道姐姐不會真正走進來。
她總是這樣,在深夜裡悄悄來過,倚在門邊,與自己說幾句私房話,或是將什麼東西,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留在門邊,再悄悄離去。
就像一縷夜間的風,來去無蹤。
起先姐姐對今天筵席上所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而仍然像平時一樣,絮絮叨叨地說一些生活瑣事。
但她慣來溫柔的聲音,卻罕見地令他感到一絲煩躁。
沈妄又站起身來,打開窗戶。一陣冷冽的風灌進來,衝淡了室內糟糕的氣味,但不能抹殺這房間裡罪惡的存在,地板上還躺著一具屍體,臟兮兮地,倒在嘔吐物裡。他殺人了,就在剛才,為了門外的女人。這令他也不能不一時熱血上頭——
“你為什麼不能離開他?當年你為了這個男人,拋棄了我們,離家出走。可是你跟他這麼多年,他甚至連一個名分都不肯給你……”
沈妄的聲音裡還有一絲少年的血氣方剛,叛逆與不甘。
門邊另一邊的蓮姨怔忪了片刻。
一向沉默的弟弟,好像從未這樣質問過自己。
但過了一會兒,她才用某種奇特而甜蜜的腔調,曼聲道:“因為我愛他呀。”
他不禁冷笑:“愛?你管這叫愛嗎?”
“你不懂的。”她說。
“那就教我。”他固執地說。
蓮姨沉默了片刻。
起先沈妄以為她又想說些什麼粉飾太平的話來打發自己——姐姐的一貫做法。
但他並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你知道基因匹配測試吧?”蓮姨溫和地說,“每個人到了十八歲,都要去做的。十八歲那一年,我去做了,然後我就找到了他——我和東哥的匹配度有90%。”
沈妄愣住了。
他對於基因匹配了解不多,但也知道,90%是一個多麼罕見的數值。
難怪他們平時總是那樣恩愛,簡直親密無間,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但是他又想到今日筵席上的事情,難以置信地開口:“那他還……”
“噓,你聽我說。我們見麵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已經跟另一個女人訂婚了。那個女人匹配度的確不高,跟他也沒什麼感情,但這是一樁政治聯姻。沒有她父親的幫助,東哥寸步難行。所以他們還是結了婚。”
“……而你今日所見到的那個東爺,就是東哥從前嶽父的手下。”
她並不知道東爺已經死了。
沈妄低低地哂笑一聲,無聲地踢了踢腳邊的屍體。
他聽到蓮姨說:“假如東哥真的當麵維護我,那更會激怒他們。我也不願意他為了我,破壞兩個幫派之間的關係。他不可能娶我的。但我們能在一起生活,我就很滿足了。”
姐姐說話的語氣還是這樣溫柔。
她像是一株蘭花草,永遠溫順地依附旁人,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沈妄卻不能。
少年的聲音裡帶著冷冷的鋒芒;“這樣的懦夫,也配說愛你嗎?”
蓮姨:“你還小,你不明白,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身不由己的。”
他卻淡淡地說:“這不過是在為他的無能找借口。”
他慢慢站起身來,將那隻作為凶器的枕頭挪開。
東爺死得很淒慘。大張著嘴,雙目圓睜,整張臉都扭曲變形。
而沈妄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具屍體。
月光一寸寸照亮這張年輕而冷厲的臉。
他微微勾唇,輕聲道:“沒關係,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夠做。”
“我會保護你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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