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1 / 2)

基因迷戀 豔山薑 14328 字 4個月前

幾天之後, 他們終於迎來了這部電影的最後一場重頭戲。

但因為鬆虞前幾天臨時對劇本做了一次調整,所以在正式拍攝之前,她又重新給幾個主要演員講了一遍戲。

“這場戲, 就是沈妄這個人物的‘戲眼’。”鬆虞說。

楊倚川似懂非懂地問道:“……戲眼?”

“在沈妄前十八年的人生裡, 他在石家拚命往上爬, 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姐姐。一開始是想要保護她, 後來則是為了在姐姐麵前證明自己。”

扮演石東的男演員突然摸了摸後腦勺, 忍不住插嘴道:“呃, 其實我一直都不太理解, 沈妄為什麼會這麼姐控?他的姐姐明擺著是個戀愛腦啊, 根本不把自己的弟弟當回事。”

楊倚川這時候已經入戲頗深,並且將石東視作自己的頭號敵人, 所以沒等鬆虞說話,就很不屑地搶白道:“大哥, 你自己想一想吧,設身處地, 假如你是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 父親雙亡, 人生陷入絕境,但是你姐姐卻救了你一命, 你會怎麼辦?”

對方沉吟了片刻,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會非常信任她, 感激她。”

楊倚川得意洋洋道:“對吧?”

尤應夢卻突然說:“不是的,不光是這樣,是他的世界隻剩下這一個親人了。他在強迫自己去愛他的姐姐,去相信他的姐姐,否則他孤零零的, 要怎麼活下去呢?”

鬆虞:“是這樣的。他的前十八年裡,一直靠一種悲哀的自我催眠來活著。他不想要戳破那種泡沫般的虛假的幸福。”

“對姐姐是這樣,對石東也是這樣。即使沈妄的潛意識裡,已經看穿了石東的虛偽,他還是很努力地想要將石東當成自己的養父,或者說‘姐夫’。”

“直到這一夜,他終於被養父所背叛,又因此而失去了姐姐。他誰都沒有了。這種「殘缺」終於成為了他成功的原動力。痛苦,仇恨,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報複,讓他成為了人中之王。”

“我懂了!”楊倚川大叫一聲,“渣男!”

他憤怒地錘了石東的扮演者幾下,然後才心滿意足地轉過頭,跑到了動作指導的身邊——這場戲涉及到不少打戲,而他總覺得自己的動作還練得不夠好。

鬆虞彎了彎唇,轉過頭去看尤應夢,卻發現對方的神情仍然有一絲遲疑:“尤老師,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尤應夢說:“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這樣改劇本。讓蓮姨不再是自殺,而是為弟弟犧牲。這並不像她,也不符合邏輯。”

“我以為在她的心裡,愛情始終是大於親情的。更何況你也說過,她和石東的基因匹配度高達90%。”

鬆虞輕聲道:“不,這正是蓮姨的人物弧光。在她的全部人生裡,親弟弟始終為她的愛情而讓位——所以我希望她在生命的最後關頭,能第一次為弟弟做點什麼。”

尤應夢搖了搖頭,神情仍然是遲疑的,鬆虞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說服她。

她不禁露出一個苦笑:的確,其實她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個改變就是很一廂情願。

恰好這時候攝影師經過了,兩人又確認了一遍場麵調度的細節。之後鬆虞才重新看向尤應夢,清了清嗓子,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好吧,我承認,我隻是想給沈妄一點善意而已。”

“我希望他最後能夠感受到,即使姐姐不夠愛他,但依然是愛他的。否則他就……太可憐了。假如他是在所有人的背棄裡,真正捅下了那一刀,我不明白他的人生,從此將會何以為繼。”

尤應夢沉默片刻,才終於道:“好吧,你說服我了。這樣的結局,至少還能讓這部電影保留一絲溫情。”

儘管,她心想,“溫情”,這好像是和陳鬆虞的創作風格相去甚遠的一個詞。

從前她一直覺得陳鬆虞是個老辣的創作者。她的創作主題,永遠都是憤怒,抗爭,對立。

她知道如何講述一個故事,才能將戲劇張力拉到最滿,才最能調動觀眾的情緒。

但這一刻,鬆虞卻寧願犧牲那種情緒的張力,也要留給自己的角色……一點溫柔。

仿佛他們在談論的並不是某個劇本上的角色。

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或許與他們這些演員相比,真正入戲的,反而是站在眼前的這個女導演。

*

幾年來,石東的前嶽父從未放棄過尋找當年殺死“東爺”的凶手。

而這位幫派老大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激化。

於是在沈妄十八歲這一年,石東決定聯合自己的養子,演一場戲:他假意交出真凶沈妄,向嶽父賠罪。

但其實這是一場鴻門宴。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機將嶽父的勢力一網打儘。

他們包了一整座酒樓,做了最嚴密的部署。

沈妄也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席上眾人的麵前。

他試圖抬頭,卻被一腳踢到了地上,被身後不知是誰,一腳踩住了自己的咽喉。

匆匆一瞥,窒息般的痛苦裡,沈妄看到淒厲的紅燈籠,照亮石東的臉。

對方目光沉沉,俯視著自己。原來他已經老了,臉上深刻的紋路,在血色的光線下,都如刀斧一般無情。

接著他聽到石東那遲緩而洪亮的聲音,慢慢在自己頭頂響起:“爸,事情就是這孩子做的。他當年一時衝動,不懂事,下手沒輕重。希望你能看到他姐姐的份上,放他一馬。”

另一個人哼了一聲:“他姐姐?”

“是,就是我身邊那個阿蓮……”

沈妄悚然一驚,渾身都變得僵硬。

手臂不自覺地動了動,背後的人卻將其視為掙紮,於是那隻腳更用力地踩住他的喉嚨。一張臉立刻漲得通紅,青筋也一根根暴起。

他沒想到,義父居然公開點出了自己和蓮姨的關係:這不啻於讓他去死。

可是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處心積慮地隱忍了這麼久,直到這一夜,才將真相捅出來……就是為了讓他送死嗎?

義父並不是在演戲。

他是真的要殺了自己。

想清楚這一切,他的血慢慢冷了。

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裡,絲絲縷縷的光線,漸漸暗了下去,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夜。

因為背叛,因為痛苦,因為絕望。

七年半,他所以為的養育之恩,根本什麼都不是。義父就這樣算計自己,這樣……處心積慮地,想要置他於死地。連死囚都能發表遺言,而他卻被踩著喉嚨,無法說一句話。

席上之人,在隻言片語之間,也已經決定了沈妄的命運:他們要將這個年輕的男孩給直接處決。

但在飯桌上殺人,未免有些太掃興。於是在不遠處一麵屏風背後,沈妄那單薄的身影緩緩跪下。

已經無人再關心他的死活:在其他人眼裡,他已是一個死人。

菜肴被一盤盤地端上來。

滿桌的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幾個男人言笑晏晏,大快朵頤。

槍聲一響。

一簇血花,猶如雪夜的紅梅,在素錦的屏風上盛放開來。

石東漫不經心地在心中盤算:思考回去之後該如何編造一個萬無一失的謊言來安慰阿蓮。不過話說回來,親弟弟又如何?她是他的女人,隻需要依賴自己就夠了。就當是他們白養了一條狗,左右一條狗的壽命也不過是這麼幾年。

關鍵問題是,沈妄太有本事了,又跟阿蓮有這樣一層關係,假以時日,一定會踩在自己頭上,他隻能先下手為強……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屏風被撕裂的聲音。

他幾乎是錯愕地抬起頭——

一個身影從黑暗的罅隙裡站出去。

他的陰影,瘦而長,落在飯桌背後的牆壁上,真像一把鐮刀。

動作也極快,快得真像一道影子,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就一把掀翻了桌子,拿出了事先藏在暗格機關裡的武器。

滿目狼藉。

在猶如震後餘災的混亂裡,石東聽到了第一聲槍響。

那是他親自教出來的槍法。

既穩又狠。

猛烈,瘋狂,不死不休。

*

這場戲的調度極難。

動作設計本身就已經足夠複雜,涉及到眾多演員之間的配合,以及他們與場景本身的互動。

更何況還是個一鏡到底的長鏡頭。楊倚川需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走位,在行動之間,給攝影機讓出動線。

即使事先已經排練過無數次,真正開拍的時候,鬆虞還是相當緊張,一動不動地坐在監視器前。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池晏是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

過了一會兒,一隻手伸過來,摘掉了她半邊的耳機。

她不悅地回過頭,卻看到那張英俊的臉對自己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將耳塞掛了上去。

旁邊還有場務十分殷勤地給池晏搬了個椅子。

於是兩人並排坐在監視器前——甚至共用同一副耳機。

真是奇怪得不像話。

但鬆虞抿著唇,無心理睬他,仍然聚精會神地盯著監視器。

反而是池晏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時不時發表幾句觀後感,真當自己是在看電影一樣。

“楊公子演得真不錯。”

“可惜拿槍的姿勢露怯了。”

“人死了怎麼是這種反應?”

“哦,這家夥是在給自己加戲。”

最後鬆虞實在是被吵得忍無可忍了。

她一下踩住了對方的腳,又故意壓低了聲音道:“你有完沒完?自己上去演好不好?”

池晏微微一笑:“哦,陳小姐終於注意到身邊多了一個人了嗎?”

鬆虞頭也不回,冷笑道:“咦?哪裡飛進來的蒼蠅這麼吵?”

腳下繼續用力。

像碾煙頭一樣,來回轉動腳踝。

但這當然隻是在白費力氣。

池晏毫無反應,仿佛既沒有痛覺,也毫不心疼鋥亮的名貴皮鞋,隻是笑吟吟地看著她,甚至於覺得陳小姐在片場突然的小孩子脾氣也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