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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書納迪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綠腹鬼蛛正趴在他的身邊,毛絨絨蜘蛛腿時不時撥動床上的毛線球。見他有了動靜後,綠腹鬼蛛的六隻眼睛齊刷刷地看向約書納迪。

綠腹鬼蛛的眼睛是溫暖的明黃色。

不知道為什麼,約書納迪腦海中忽然閃過相似的畫麵。

一雙雙金色的眼睛上長著破碎的五官,沉默無聲地注視著他。

但與綠腹鬼蛛不同,那些眼睛的目光是冰冷的,就像是看一隻無關緊要的蟲子、一粒灰塵、一片葉子。

那是來自神明的注視。

“你竟敢直視神明的眼睛。”清冷的女聲在腦海中回響,約書納迪的頭陣陣發疼,他再次昏睡過去。

身旁的綠腹鬼蛛眨了眨眼,碩大的眼中滿是茫然和不解。為什麼人類醒來後又睡著了。

約書納迪的臉上不斷浮現古怪的花紋,他的額頭上冒出了一隻觸角,嘴裡呢喃著誰都聽不懂的話語。漸漸的,他身上的變化越來越多,身上的花紋顏色不斷加深,他的下半身開始融化。

這是墮落的前兆。

部分修士會墮落成沒有理智的怪物。墮落的理由各式各樣,也許是離神明太近,也許是得到了神明的回應,也許是長期祈禱而被不可形狀之物誘惑,也許是神術失控,他們的理智不斷降低,精神崩潰後將被掩藏在黑暗中的事物吞噬同化。

除了部分狂信徒,絕大多數修士還是教徒都將此視為大忌。

作為時間之主的寵兒,綠腹鬼蛛非常清楚約書納迪身上發生的變化代表著什麼。為了不讓自己的玩伴變成怪物,它急匆匆地從床上爬了下來,啪嗒啪嗒朝外飛速爬去,一路呼喚露露西的名字。

然而露露西來了也沒有辦法。每年都有大批修士和神使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墮落,就連神明也無法拯救自己的信徒。

神不可言說、不可直視。信徒的墮落是接近神明所需付出的代價之一。

就算露露西仍是時間之主,她也幫不了約書納迪,更何況她現在隻恢複了一半神格。她還並不是真正的神明。

露露西看著約書納迪,忽然對對方墮落後會變成的怪物而感到好奇。

是最低級的蠕蟲嗎?還是沼澤妖。

不久前,政黨露露西在梳理時間之河的時候,隱藏在她體內的神性占據主導。彆誤會,神明並不仁愛世人,尤其是破碎之地的黑暗造物們。

他們喜歡惡作劇、喜歡意外,天生就擅長玩弄人心。所以那扇被露露西施展過禁術的門非常輕易的被約書納迪推開了。

因為“神”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見自己弱小無助的信徒看見真相的一幕。直麵神明本體,約書納迪沒有當場墮落已經是個奇跡,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後來露露西恢複意識,她將昏倒在地的約書納迪送回房間,消除了對方的記憶,但沒想到約書納迪依然不能忘記那部分的記憶。

露露西看著形狀不斷變化的約書納迪,歎了聲氣,決定回溯時間。

時間倒流回約書納迪駐足於露露西門前的那一瞬間。

當他糾結要不要推門而入時,露露西主動出來了。

這一次,約書納迪沒能推開那扇門。他看著忽然出現的露露西,眼眸亮了起來,神情中多了幾分藏不住的歡喜。

露露西打了個哈欠,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憊。

‘大人看上去如此疲憊?是在為什麼忙碌嗎?’約書納迪在心中想到。

他忽然有股強烈到無法忽視的直覺,認為這件事也許跟自己有關。可與此同時,他又生出一種強烈的荒謬感,認為自己在胡思亂想。

“是有什麼事嗎?”露露西一邊跟他閒聊,一邊往樓下走去。約書納迪忍住悸動的心,跟在她身後。

不知為何,約書納迪離開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往露露西的房間裡看了一眼。

內裡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他抿了抿唇,站在空蕩蕩的房間前,心中不安又茫然。

忽然,他的耳邊傳來一道聲音:“在看什麼?”約書納迪回過身,發現已經下樓的露露西不知何時又回到了他身旁。

約書納迪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出偷看大人房間的事情,他有些不安,想要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

約書納迪還沒說話,露露西又說:“小孩子好奇心不要那麼重。”

她這句話沒頭沒尾,約書納迪眼神迷惑,露露西盯著他白皙乾淨的臉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手感不錯。

約書納迪瞬間把剛才心中的疑慮忘得一乾二淨。他臉頰泛紅,神情無措,下意識地答應道:“哦,好。”

但有些事情就連時間回溯也無法改變,並不隻是簡單的承諾就能做到。

晚上,約書納迪夢見自己正處在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身後和四周是一片虛無,在一片黑暗之中,許多雙金色的眼睛正注視著他。

這些眼睛上長出了破碎的五官,審視著麵前這個忽然闖入的年輕人。

它們或痛苦或啜泣或尖叫著呼喚著同一個名字,“伊德夢克絲。”

約書納迪驚醒了。

那些眼睛的神情太過驚悚,約書納迪忽地懷疑起了整件事。

第二天清晨,約書納迪故作鎮定地詢問露露西:“大人,您了解時間之主嗎?”露露西總是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她養著一隻由時間之主創造的綠腹鬼蛛,對時間之主的仇人了如指掌,她會許多神術,強大又神秘。

露露西頓了頓,緩緩地說:“為什麼這麼問?”

約書納迪沉默半響,艱難地說“我發現作為一名信徒,我對時間之主的了解並不夠合格。”事實上約書納迪已經做的夠多了,祭品、禱告,他無一不落。至於他所說的了解的太少,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露露西隕落的太久太久了。塞拉斯大陸已經忘記了她。典籍上對她的記載永遠都是輕飄飄的一句,跟現存的神明相比,實在是沒法看。

約書納迪看著露露西,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能夠複活的神明嗎?”

露露西正在修建自己的玫瑰花園,她揚了揚眉,嗓音清脆:“當然。”

她說:“賜予你神術的、給予你回應的不正是一位嗎?”

聽到露露西給出正確的回答,約書納迪的表情卻更加鄭重了。他說:“但是,就算是渺小如人類也無法輕易複活,更何況是掌握世界的神明。我搜尋古籍很久,塞拉斯大陸隕落的神明眾多,除了時間之主,我從未聽過有誰能過複活。”

約書納迪艱難地說:“為什麼時間之主在隕落後,還會重生。”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被一場夢喚醒,想要直視自己一直不敢觸碰的真相了呢。

正在修剪玫瑰枝椏的露露西直起身,她的懷中抱著數十枝花。微風吹拂著她黑色的發絲,她眨了眨眼,嗓音溫和:“你在懷疑什麼?”

她用鼓勵的眼光看著約書納迪,好奇對方到底想了些什麼。

約書納迪艱難地說:“而且,複活的時間之主還算是真正的神明嗎?”

他眼神迷茫:“我得到的回應,真的是她嗎?”

因為夢境的衝擊,約書納迪的理智狂掉,現在正處於崩潰邊緣。他開始懷疑身邊的一切,懷疑自己的神明和信仰。

這是自然的,但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狂熱的信徒就算是墮落,也會降至破碎之地。失去了信仰的墮落之物,大概隻能變成遊蕩在塞拉斯大陸的悲慘亡魂。

露露西抱著手中的玫瑰走出花園。她欲速則不達,決定今天隻修剪這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