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蒲葦(1 / 2)

丁念以前讀《孔雀東南飛》,曾深深地被羅蘭芝和焦仲卿的愛情打動過。那一句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把愛描寫得那麼細致具體,又那麼理想浪漫,可是,故事的結尾,蒲葦入水,磐石撞樹,生離終究成了死彆。她看得眼淚汪汪,緩過神來又覺得虛無縹緲——這樣的作品,從父母意誌淩駕於兒女意誌的封建年代流傳至今,是因為愛情本身富有生命力,還是文人筆墨功夫更深?如果愛能讓人連生死都不顧,那要愛到何種程度,才能對所有的磨難都甘之如飴?

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那種迸發的熾熱的感情,所以隻能一次次地從書裡去體悟。可是體悟越多,就越迷茫,越覺得遙不可及。在她有限的社交圈子裡,她發現不止是她,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瑣碎的,矛盾的,但你要說愛可有可無嗎?當然不是,它的神奇之處,就在於即使占比很少,也足以治愈一切負麵情緒。

所以,她漸漸明白,那些能被譽為經典的文學作品,都是凝練了最純粹和濃烈的情感。她作為老師,要運用各種手段,引導學生產生與作品的共鳴,才能讓他們感受文學的魅力。而作為讀者、看官,她能以很小的成本去體驗作品中的悲歡離合,卻要學會抽離,斷不能將其那些抽象的,理想化的情感態度作為處理現實問題的經驗——畢竟,從來沒有哪本書裡會有傅紹恒這樣的人物,也沒有哪本書能告訴她,當一個富豪願意把他擁有的一切給一個窮鬼,那個窮鬼是該掐著大腿醒來,還是該傻乎乎地當真。

丁念把那本《玉台新詠》重新放回書架,思緒卻沒有變得更清明。

她忽然有點理解了那些私定終身的男女。他們也許並不是一開始就情比金堅,但因為雙方父母的阻撓,他們更需要從彼此身上汲取力量,同甘共苦的感覺便更加強烈。

就像她和傅紹恒,他們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所以不得不共同去麵對彼此的父母,他們配合、照應,像默契的盟友。但事實上,他的結婚證上可以是王念李念吳念,但好巧不巧,現在隻有丁念,而她的父母比他的更難說

服,所以,他隻能接受事實,動用更具震撼力的手段。

可是……如果說他是因為入戲才說出那樣的話。那她呢?她那瞬間加速的心跳,與他的擁抱和親吻,她分不清,她是被他帶入戲了,還是有什麼東西正從封閉的牢籠中逃脫。

開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疑惑,走出去卻見張玉英正在換鞋。

張玉英瞧見鞋櫃裡多了兩雙淡藍色的小碼拖鞋,隻拿了旁邊那雙自己的,抬頭看見丁念,倒沒有多少意外:“原來你在啊。”

丁念過來是放東西。按照他的交代,她把所有重要的私人文件和財產合同重新鎖進保險箱,然後把公事上的文件連同公文包放進書房。隨意一瞥,便看見靠牆的那幾格放了些詩歌集。他這裡的書不多,但大部分不像是他會看的。她不知道他買來乾什麼,又或許,不是他自己買,而是彆人買的。

張玉英換好鞋:“紹恒不是出差了嗎,我過來看看。”

“哦。”

“你是要走?”

“我回學校。”她拿起沙發上的包。

“哦,對,曉晨也回去了。”張玉英有點抱歉,“她這周在老宅,就沒叫你回家吃飯。”

“……沒關係的。”

“有水嗎?我有點渴了。”

丁念又放下包,拿出冰箱裡的礦泉水。張玉英說:“我不喝冷的,熱一熱吧。”

丁念去拿廚房裡的燒水壺。

張玉英跟過去:“住過來還習慣嗎?”

丁念想起傅紹恒說的不隱瞞,隻說:“還習慣,我平時晚了住在學校,有空的話就過來。”

“嗯,有時間相處就好。”

張玉英本想過來看看有沒有要收拾的,尤其是鐘點工不負責的臥室,但見著丁念在這她也就沒進去。她不由得打量廚房,好像添置了些東西,歸納得倒也整齊:“紹恒這回去哪?去多久?”

“好像是說去美國看機器,大概要一周。”

“我們家在美國也有工廠,你知道嗎?”

“……他還沒跟我說。”

“不急,以後可以慢慢聊。”張玉英看著她,想起傅紹恒昨晚的心不在焉,看來結了婚是不太一樣,有地方去了,有人要見了,就不怎麼喜歡和他們這些老人在一塊了。

她趁著等水的間隙,緩

聲說:“紹恒的性子吧,跟他爸爸還不一樣。他爸爸做事張弛有度,工作久了會給自己放放假,他不會。他一忙起來就沒日沒夜,實在累了,洗個澡睡完覺,恢複精神了又開始緊著自己。年紀輕時我也由著他,但現在三十好幾了,不像小夥子那樣經得起折騰,我說了他嫌我煩,也不會聽。”

丁念嗯了聲,把礦泉水加到溫熱,給她倒了半杯。張玉英接過,忍不住提醒:“我這個當媽的,有些事做多了吃力不討好,但還是想拜托你,兩個人離得遠,他不打給你,你也可以打給他,讓他知道連軸轉也該注意休息,你的話比我的話總有用些。”

丁念忙說:“好,我會提醒他的。”

張玉英覺得自己沒必要多待了:“那反正沒事,我也走了。”

“哦。”

“我去公司轉轉,讓小張送你吧。”

“不用了,這裡去學校挺方便的。”

“那以後也不能天天擠地鐵。”張玉英問,“你有駕照嗎?到時候買輛車開開,來去也方便。”

兩個人出門走進電梯,張玉英又說:“你不要多心,我也就是紹恒出差去了才會過來照看下水電門窗,今後你在,我不會經常過來。”

丁念:“沒關係的。”

“我知道沒關係,隻是以前我是多操這份心,現在,你們倆有商有量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空的時候就回老宅,反正有我,你們就安安心心做客人。”

“那我安不了心,您也累。您不嫌棄的話就讓我幫您吧。”

張玉英當然不嫌棄她幫忙,隻是嫌棄她嘴笨,見了這麼幾次,沒聽她像模像樣地叫過自己,剛才一對眼,生怕她一句曉晨伯母就飛過來。

丁念卻不知道她有這些心思,隻陪著她到了停車場,又禮貌道彆。張玉英心裡不舒服,想著改口茶還沒喝過,是不好提,隻說:“你怎麼總是您您您,都不知道叫我的。”

丁念愣愣的,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哦,那……我先叫您阿姨行嗎?”

“行,有什麼不行的。”張玉英寬慰了些,這才吩咐小張開車。

丁念照著張玉英的吩咐,偶爾給傅紹恒發條信息。他很少回,有時她早上發了,第二天晚上才回一個嗯,問他晚飯

吃了嗎,他回一句還好。

丁念壓下隱隱的失落,告訴自己這才正常。不用在父母麵前演戲,這算是她的多餘義務勞動,循例問到周五也就結束了。相比之下,她和方鈺的關係倒有了實質性的緩和,方鈺婆婆每天還是送午餐,她前兩次主動去傳達室給她拿,被她反駁說她又不是給你送的,第三次再去,她也跟來了:“你都不急著去食堂的嗎?好菜都被彆人挑完了。”

丁念站在原地,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我隨便吃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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