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蒲公英(2 / 2)

我願與君相知 一零九六 23416 字 4個月前

“看完?你看了什

麼?”

他報了電影名,傅曉晨嗤笑一聲:“大哥,我們看的是同一場,你早點說會死嗎?”

“小姐,早點說不會死,但你睡覺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打呼嚕?”

“我打呼嚕了?”她皺眉,“騙鬼吧你,打仗那麼吵,誰聽得見啊。”

蔣子軒難得笑了笑,掏出手機放了那段錄音。他當時正看得入神,被旁邊人探身的動作打擾,才朝左邊看去。燈光昏暗,她和他隔了兩個人,卻能肯定就是她,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錄了十來秒,隻聽槍炮聲迅速迭起,她立刻驚醒,他也立刻收好了手機。

他也是第一次聽成品。錄音裡,沒有主角說話聲,沒有背景音樂,隻有女孩細細碎碎的鼾聲和周圍人低低的笑。傅曉晨氣急:“蔣子軒!你這什麼惡趣味!給我刪了。”

“我可以刪,但還是要提醒你,文明觀影,人人有責。”

“……”傅曉晨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悶悶地坐在原位,直到那兩個出來也沒有消氣。唐近東打著哈欠:“呀,你們看完了?我都快餓死了,趕緊去吃飯。”

“吃什麼?”

“自助火鍋行嗎?”

“行。”傅曉晨起身,問林婉言,“電影好看嗎?”

“不好看,無聊透頂,”唐近東馬上抱怨,收到林婉言的眼神警告又及時收口,“不過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是有……那麼點意思。”

“曉晨,我們走。”林婉言也變了臉,挽著傅曉晨很快進了電梯。唐近東嘖一聲,撓撓頭,看向蔣子軒,“說真話說假話都要挨罵,你呢,你那部有意思嗎?”

蔣子軒單手插兜,按下電梯按鈕:“還行,挺有意思的。”

新的一年開始,傅氏在望城的工廠正式投產,傅氏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三十七歲的傅紹恒忙著工作,忙著數錢,也忙著體驗當父親的快樂。

丁念懷第二胎時沒吃多少苦,生完了也不用整晚整晚地候著。女兒就像個天使寶寶,喝得多,睡得香,像一團粉嫩嫩的雲朵。傅爺爺給她取名悠然,小名是傅天森取的,叫小魚,丁念教了高三,課業停不得,寒假過完就去上了班。張玉英知她性子執拗,也不多勸,隻白天照顧孩子時愈發用心。

傅紹恒

一周去接她兩三次,她經常在副座上就睡了,他實在心疼,就跟家裡商量,還是住到學校附近。其實那間他租過的房子早就被他買下,就連曉晨準備高考時的那間他也買了又賣,三年不到就賺了個二十萬。丁念聽得嘖嘖誇讚,說他是財神轉世,他一邊給她吹頭發一邊笑,他才不是財神,他的運氣,是遇見她之後一點點漲上來的,不隻是他,這幾年爺爺奶奶的身體穩定,父母的心情也肉眼可見地變好,家和萬事興,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帶來的福氣。

兩個小孩離不得大人,張玉英和月嫂一塊照顧了兩個多月,四月份孫麗梅也要來接替。丁念問家裡的超市怎麼辦,孫麗梅說讓丁安山管。傅紹恒照例每個月給他們打錢,他們雖然不用,但經濟壓力到底小了些,丁安山不用開夠12小時的車,朝九晚五輕鬆不少。吳健買房子時,他們還借了點錢給他付首付。天氣好時,他們也把鄉下的老人接到城裡玩了幾次,丁爺爺看見孫女置辦的房子,又看見兩個重孫,常年繃著的臉上露出欣慰歡喜的笑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丁安山去拿土雞蛋,丁奶奶甚至記住了陶陶的名字,小家夥嘴甜不認生,一見老人就叫太公太婆,哄得眾人都高興。

生活似乎好到了頂峰,圓滿得不能再圓滿,丁念心裡卻開始變得空落落的。她覺得傅紹恒的能量大到可以養活幾千人,而她的作用卻微乎其微,這種空落落在她帶完這屆高三後異常強烈,她看著校門口的報喜橫幅,第一次想遲點回家——辛苦三年帶來的好成績帶給她愉悅和充實,而在家裡,她的身份小到隻是一個母親。

這種想法很奇怪。曾經渴望的反倒變成了束縛,是她太貪心,還是她居安思危慣了引發的擔憂?那她是該忽略還是主動去調節?

這天晚上,嶽母和孩子已經入睡,傅紹恒洗漱完,見她還在書房裡看書,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立刻警鈴大作:這人恐怕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他走進去,抽掉她手裡的書:“發什麼呆?”

“時間過得好快,”她說,“相聚和告彆都好像是一眨眼的事。”

“不要告訴我你還想再經曆一次高三。”她今年沒累病

算是幸運的了,他看了眼書的封麵,“我遲早要把這本《金粉世家》扔掉,每回你一看它就心情不好。”

他把書隨手往架子上一放:“過幾天我們就回公寓,今年暑假長,我們可以去遠點的地方旅遊,這次帶彥寧和悠然一起,還有爸媽,都去。”

“去哪?”

“你想去哪兒?”

“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她羨慕他,“你怎麼越來越不怕麻煩,旅遊不是最費心力了?”

“我才不怕。有了悠然之後,我覺得自己像三十出頭。”

丁念笑:“你這是幻覺。”

“你呢?”

“我反倒覺得我變老了許多,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不會又有了吧?”

“……才不是。”丁念瞪他,“我的價值是不是就體現在生孩子上?”

“怎麼會,彆瞎想。”

“但和你比起來,你永遠都充滿乾勁。我隻是在某個階段鬥誌昂揚,然後又像個氣球慢慢癟下去。”

“這才正常,我也是。”

“你哪有。”

“我癟下去的時候都是你在給我打氣,你忘了?”傅紹恒笑,“你進我退,你就拉著我推著我,我往前衝,你走不動,我就抱你背你帶著你一塊,你說,這種不合拍是不是也是默契的一種?”

“你現在好會說話。”

“那是因為你能聽我好好說。”他摸摸她的臉,“今年是傅氏成立五十周年,下半年會有很多慶祝活動,我提前給你打預防針,不管我走到哪裡,和誰見麵,隻要我代表傅氏,你都要站在我身邊,知道嗎?”

“……知道。”

“九月份開學,傅氏會繼續捐資助學。今年除了一中,三中,我還準備在幾所職業中專也設立獎學金,你支不支持?”

“當然支持。”

“那你是不是又要忙起來了?”

“我願意忙。”丁念忽然明白了,她隻是不喜歡停滯的感覺,而他讓她一下子找到了新的目標,“你放心,我會好好準備,也會跟媽好好討教,不論走到哪兒,都不會讓你丟臉。”

傅氏舉行周年慶的那天,嵐城及周邊地市的政商兩界有眾多賓客出席。傅紹恒作為主人翁,是最矚目的焦點人物。各路媒體收到紅包,正麵報道不計其數,一

時間,傅氏的企業形象又往上跨了幾級台階。

傅紹恒接到公關部的電話時正準備回家吃飯,聽見是針對他個人的采訪,本能拒絕,回去跟丁念一提,丁念卻說:“那家雜誌社在業內聲望很高,他們要采訪你,第一不會亂寫,第二是看到了你身上的新聞價值,對傅氏在全國的宣傳也會有利。”

“真的?”

“真的。”丁念立馬去書房找了雜誌,“我訂了好幾年,每篇文章都很有分量。”

傅紹恒便又讓公關部答應下來。

和雜誌記者的見麵在十二月底。對方是位穿著乾練的女性,身材豐腴,臉上還有嬰兒肥,但一開口,傅紹恒就知道她做足了功課,她對傅氏的發展經曆爛熟於心,給他看了采訪提綱,角度的確新穎犀利。他指著最後幾行的私人問題:“這我必須要回答?”

“這有利於讀者了解您豐富的內心。”

“我以為這是我的**。”

“請您相信我的職業操守,在發表之前,我一定經過您的同意。”

傅紹恒眼神銳利,他不笑的時候,神色不怒自威。於燕心裡一驚,但很快露出和善的微笑:“傅先生,請坐吧。”

傅紹恒也笑,和她握手:“希望我能給你想要的答案。”

“謝謝配合,我絕不會浪費您的時間。”

傅紹恒的判斷沒有錯,兩個小時的采訪十分順利。在她的引導和層層遞進的詢問中,他並沒有感到冒犯,而是在一種放鬆的狀態下講述了他接手時的困難、做決策的流程和他作為拍板者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心理變化。

“傅氏準備上市嗎?”

“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作為嵐城根基深厚的本土企業,您始終堅持集權式的管理方法,難道就不怕自己的失誤導致傅氏走上彎路?”

“我不怕。傅氏今天的成功證明了我有管理的能力。何況做主的是我,影響我做主的人很多。我也許會犯錯,但不會犯致命的錯誤。”

“您相信氣數嗎?”

“相信。”

“傅氏已經走過了五十年,如果是一個人,他也已經步入了中年。”

“可我進入傅氏才十五年,正式接手才十年,他還是一個孩子,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記者笑:“您

一直如此自信?”

“自信是管理的前提,如果連我都沒有信心,我怎麼讓我的員工相信傅氏是一個能給他們未來的企業?”

“可您也有過投資失敗的經曆。”

“孩子在成長的道路上難免摔跤。”

於燕探究:“那除了公事,您在生活中也是如此?我知道您的太太是中學老師,她也是被您的自信吸引的嗎?”

“她一開始很討厭我。”

她來了興致,這就是她要的矛盾點,然而傅紹恒卻說,“這裡可以點到為止。”

“您不想談您的太太?”

“她會看你們的雜誌,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曾經因為她的討厭而傷心過。”

於燕笑:“那關於私人問題,可以改成您對婚姻的看法嗎?”

“可以。”

“您覺得是什麼讓兩個人走向婚姻?”

傅紹恒調整了姿勢,認真想了會兒:“很久以前,我把它當成一個簡單的儀式,就好像學業完成之後需要考試來證明學習的成果,它可以用來證明兩個人的感情到了新的階段。後來有人告訴我,它是一份責任,我覺得她是對的,沒有責任感的婚姻不會持續很久。”

“很有道理。”

“可是責任感不是全部,沒有人會傻到僅僅因為要做一個負責的人而決定跟陌生人走完一生,”傅紹恒看她,“所以,如果兩個人已經開始討論結婚,絕不可能隻是自我綁架,而是有很多彆的因素使然,例如被外貌驚豔、欣賞她的才氣、或是性格投契……這些因素在某種程度上是非理性的,但也恰恰是非理性才會使彼此吸引,我們稱其為緣分,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

“您相信緣分?”

“是的,我相信。”

“那照您的說法,很多時候我們頭腦一熱,背後也一定有很多誘因?”

“當然。”

“那讓您決定步入婚姻的誘因是什麼?”

“我能說其中一個嗎?”

“能。”

“那就是心動。”

於燕又笑:“您剛剛還說,您太太曾經很討厭您,您會對一個討厭您的人心動?這聽上去並不合理。”

“但生活的有趣之處在於,不合理會因為誘因變得合理。”傅紹恒不在意地挑挑眉毛,露出釋然而又爽朗的微笑,這樣的神

情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一些,“我太太是個很固執的人,曾經我很想改變她的固執,但沒有成功,後來我愛上了她,發現她的固執裡麵是我從未得到過的溫柔,所以我放棄改變她,選擇改變我自己,幸運的是,她也愛上了我。”

“所以——她現在沒有之前那麼固執了?”

“應該沒有。”傅紹恒喝了口水,“我對她的感覺是不客觀的,她在我眼裡時刻都在變,又好像始終是她。我可以接受她的一切。”

“聽出來了,的確不客觀。”於燕撇了撇嘴,“難道你們從未爭吵?”

“有,因為我的任性,我傷害了她和她的家人,但他們原諒了我。”

“方便說下具體原因嗎?”

“不方便。”

“好吧……如果我用蚌來比喻您太太,您會不會生氣?”

“不會,但她更適合用植物來比喻。”

“比如。”

“她之前的微信頭像是一個小女孩在畫蘭花。”

“可蘭花嬌貴而難養。”

“對,所以她不像。”傅紹恒想起那個灰撲撲的頭像,讓他想起他們初識的灰暗,她一直以為那個女孩是她幼年時的朋友,但後來,她告訴他,那是一部電影裡的截圖,電影名是《我們天上見》,講的是小女孩和姥爺的親情故事,她看了之後覺得很溫暖,而這溫暖陪伴了她七年。如今,她的頭像換成了彥寧和悠然奔跑的背影,她有了由她開始的血緣聯係,生離死彆於她而言不再是不可觸碰的傷痛,而她,也把勇敢和力量傳遞給了他。

傅紹恒臉上浮現一抹溫柔的笑意,因為他記起了某次閒聊,她跟他開的玩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認真的,她說她想當蒲公英,每年生發,隨風自由,落下一次就重來一次。”

“聽上去很美。”

“但我不喜歡。”傅紹恒搖頭,“小草有什麼好當的,年年重來年年疼。”

於燕想了想:“或許她是覺得可以入藥,小草有用。”

“可能入藥的又不止蒲公英。”

“……”於燕噎住,想了想,“又或許,她是借花語向您表達心意?”

“……什麼是花語?”

於燕決定打擊一下這個自信的男人:“蒲公英的花語是無法停留的愛,不切

實際的愛。”

傅紹恒臉色一凜,而後起身。於燕的助手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燕姐,我們是不是惹他生氣了?”

“應該,不過,我保證我的稿子不會讓他生氣。”

傅紹恒開車回家,腦海中一直回想剛才那位記者說的話。是了,肯定是了,她和她都是語文好的,肯定理解能力相近,不像他,聽了就像從耳邊刮過一陣風。

他懊惱,回到公寓,丁念正在廚房給孩子榨果汁。張玉英見他風風火火的:“怎麼了你,急成這樣。”

“你跟我來。”他握著丁念的手,眼神懇切。丁念也一頭霧水,跟著他進了書房,就聽他問,“你是不是還想著離開我?”

“?”

他看著她:“你之前說想當蒲公英,是不是準備隨時飄走,是不是對我沒有信心?”

丁念皺眉,伸手摸他的額頭:“你怎麼了?胡言亂語的。”

“你先回答我。”

丁念回憶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她笑了笑:“那天我們不是拍婚紗照嗎?攝影師讓我吹蒲公英,我吹了幾次沒成功,但後來成片效果很好,你看了不是還說很漂亮?”

傅紹恒眉頭鬆了鬆:“所以你才喜歡它?”

“是啊,它既美麗,又頑強。”

這下不隻是丁念,傅紹恒自己也鄙視他的記憶力,丁念見他瞬間釋然的表情:“你不要告訴我你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就是問我這個,采訪結束了?”

“結束了。”他把最後的談話跟她交代了一遍,丁念嗤笑,轉瞬又生氣,“你還說我亂想,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們都結婚這麼久了,你就對我這麼沒有信心?”

“我有。”

“才怪,你要是有,就不會信她的話,就不會急著找我,如果我剛才承認了,你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他語氣堅定,“我找你確認是要知道你真實的想法,就算你承認了,我也不會讓你走。你要當蒲公英,我就當泥當土當你的大地,你降落一次,我接你一次,你降得快或是慢,我都不會讓你疼,你飄得再遠,隻要你回頭,我都在原地等你。”

丁念聽得耳根發紅,想罵他發神經,最後還是忍住。書房的門被敲響,她去開門,張玉英抱

著悠然,彥寧則好奇地打量他們。

“沒事吧你們。”

“沒事。”丁念抱過悠然,笑著搖搖頭,張玉英這才放心去廚房倒果汁。傅紹恒臉上還有點不自然,聽彥寧叫了聲爸爸,才將他抱起。

“媽媽。”彥寧探身,要讓丁念抱。傅紹恒走過去,趁丁念不注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我沒想讓你生氣,真的。”

“隨便,反正我氣也生完了。”

傅紹恒笑,又去親她,傅彥寧也跟著學,小悠然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大眼睛撲閃撲閃,笑得像朵春天的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