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未必真豪傑(1 / 2)

[綜]天生反派 地獄畫師 8593 字 3個月前

(1)

喬衡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他現在大概是躺著的。

喬衡能察覺到自己正被禁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 熟悉的生漆味縈繞在鼻翼間,他動了一下手指,感到碰到了什麼障礙, 那是木板特有的觸感。

他正躺在一具棺材裡。喬衡後知後覺的猜想道。

這是一種絕對無法讓人心生愉悅的開局狀況, 常人遇到這種情況, 怕是要急到發瘋, 然而喬衡就像是完全沒有考慮接下來有可能陷入的危險境地一樣,沒有采取任何舉措, 仍舊老老實實的躺著。

他的視野中毫無光線,什麼都看不見。如果有一點螢火照亮他的麵龐,就會發現他的眼睛中沒有任何神采, 不是失明之人的那種沒有焦距感, 而是那種明明存在著神智,卻什麼都不願意想、不願意做的空茫。

不,他還是有在想些什麼的。

他死了。

但他現在還活著。

他親手將一柄利劍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他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當然想要活著,不僅要單純的活著,還要好好的活著。對於擁有些許完美主義傾向的他來說,如果做不到這一點, 那就不如讓他乾乾脆脆的投入永恒的安眠。

這種自儘而亡的情況, 對於求生欲/望強烈的他來說, 並不算常見。僅有的那幾次,也隻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在麵對永無休止的囚/禁,又或是在一些讓人生厭的刑罰麵前, 喬衡相信與他做出相同選擇的人不會再少數。

但是這一次,他又是為了什麼呢?與他過往的遭遇相比,其實遠遠算不上最糟糕的狀況。

也許隻是因為不願再忍耐下去了……這勉強算是一個還算切題的答案。

棺材外站著四個腳夫,大半夜的,他們被人從被窩裡硬拽出來,那人要他們親麵把這具棺材交給一個叫上官老爺的人。那人給了他們四兩銀子,讓他們必須在第二天把這具棺材送到如雲客棧的“高貴廳”,而上官老爺就在那裡。

說老實話,大晚上睡得正香的時候,誰也不願意被人莫名其妙的弄醒,但沒人跟銀子過不去不是?那可是整整四兩銀子!每人分一兩銀子,夠他們每人換上兩石米,全家吃上三個月了。而且那人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神不知鬼不覺的就來到了他們的房間裡,這樣的江湖人他們哪惹得起,到底是接還是不接這單生意,哪是他們這些小人物能決定的。

此地是一座位於城外的破廟,月掛樹梢,廟外時不時傳來蟈蟈的叫聲。

“來來來,我們把這棺材抬起來,如雲客棧可不算近,要是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這棺材分量不輕啊,裡麵有人?這可是上好的‘楠壽’,也不知這裡麵躺著的人是誰,看起來家裡福氣不小。”這人說著,一邊用豔羨的眼神看了一眼棺木,要是他死後也能用上這樣一副楠木棺材該有多好。想到這裡,他更好奇這棺材裡躺著的人是誰了,據他所知,目前城裡的大戶人家,沒哪戶人家裡有親戚沒了。

空氣愈漸稀薄,喬衡閉上了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他也隨之抬起了手,試探性的向上一頂,極其幸運的,棺木未被釘封。他使出巧勁,把棺蓋掀翻在地。

“啊!”正準備把棺材抬起來的四個腳夫驚叫了一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了一跳,手中一鬆,剛被抬起一角的棺木重重落到了地上。

喬衡硬撐著仍然處在乏力狀態的身體坐了起來。

四個腳夫看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扶著棺沿從棺材裡坐了起來。他的臉色白得可怕,身上穿著一件玄色繡金邊的壽衣,他從棺材裡起身,鞋底踏過棺材,踩在地麵上的聲音異常清楚。一個腳夫控製不住顫抖的腿,一下子跪了下來。

夜深人靜的晚上,城外的破廟,從棺材裡走出來的人,這一幕幕情景組合在一起,實在容不得腳夫們不多想。

他們也曾從家裡老人嘴裡聽過起屍、詐屍之類的故事,雖然他們打心底裡不怎麼相信這些事,但真遇到類似的事情,還是無法不心生恐懼。如果對方是活人,那就更可怕了,一個大活人卻被人放在棺材裡,再聯係上之前被人從家裡硬叫起來,半逼迫著前來抬棺材的事情,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們大概是不小心卷進這些江湖人的陰私事裡了。那些江湖事哪是他們這些腳夫可以摻和的,真遇見鬼怪了,大不了自己去見閻王爺,要是惹急了這些江湖人,那就是動輒滅人滿門啊。

較為年長的那個腳夫強忍住心底的不安,他向自己的同伴打了一個眼色。一行人見喬衡立在原地,像是在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環顧四周。

年長的腳夫討好地道:“無意驚擾小官人,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他們見喬衡根本沒有看向他們,忙不迭地離開了破廟。

喬衡煢然四望。

周圍靜悄悄的,他猝然感到胃部一陣痙攣,本就虛弱的身體,乍逢這種劇烈的絞痛,讓他不得不扶著棺材跪在了地麵上。

傾倒在地麵上的神像,裂紋遍布周身,它那雙木然的眼睛正注視著喬衡。它麵上那絲寬和肅穆的微笑,在灰塵的覆蓋遮掩下,以這種傾斜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在譏笑著什麼。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喬衡從地上拿起一粒石子,彈向了神像的頭頂。泥塑神像的頭顱,居然在石子落在它身上時,頃刻間破碎開來。

他自嘲地一笑,感謝這副身體身具內力,經脈丹田完好。

他不顧地上的塵土,翻身倚靠著棺材坐在了地上,他一隻腿平伸在石磚上,曲起另一隻腿,微微仰起頭,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著遍布蛛網的房梁,寧靜寂然的雙眼一眨也不眨。

……

江南水鄉,暖風微醺,垂柳飄搖,潔白拱橋下小舟蕩漾。

這個到處充斥著纏綿清麗氣息的小鎮,在江湖中並沒有多少盛名。江湖中的腥風血雨,都好似被消融於碧水之中,化解在輕風之下。什麼“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尋歡,昔年在江湖中攪風攪雨的梅花盜重出江湖,都不過化為了說書先生口中的一筆談資。

幾個月前,城北那家書肆換了一個老板。

之前那家老板有一個兒子,據說加入了一個什麼門派,目前混得不錯,於是就過來接自己的親眷過去享福去了。

目前接手那家書肆的是一個來自外地的年輕人,他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長相頗秀氣,說話斯文,為人客氣得很,就是性子略顯冷淡了一些,不過這點並沒有影響到他在外人心目中的感官,正相反,他的人緣還算不錯。

大多數人總有些逆反心理,說得更粗俗難聽一些,就是帶點賤骨頭,你想要與對方親近一下時,他們唯恐避之不及,你與之疏遠下來,有些人反倒主動湊上來了。這一點對於上一任老板還在時,嫌棄前任老板用銅臭氣玷汙了文曲星君的一些腐道酸儒們,尤為適用,再仔細想一想,就不免讓人覺得唏噓諷刺了。喬衡對這一切,卻有些毫無所覺,事實上他並沒有特地與人打交道的意思。

在天際晨光熹微,街道上仍舊霧氣迷蒙時,書肆就已早早開了門。

喬衡坐在店內的一張木桌旁,手中持著一卷書籍。

如若有人走近仔細觀察他,就會發現他的頸間有一道極細極淺的疤痕,那是由一柄極薄的利器既準又狠地刺入喉部留下的痕跡,而身體原主就是因為這一道致命傷而失去了性命。至於為什麼兩人使用同一具軀體,身體原主人就不得不步入死亡,他卻能安然的活下來,與其用“生命的奇跡”來讚美,喬衡更願意用“世界的惡意”來形容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道傷口也許傷到了聲帶,這讓他直到今天仍舊時不時的感到不適。一旦高聲講話,放聲呐喊,又或是講話過於快速,都會讓他產生撕扯般的刺痛。在吃食上同樣要多加注意一些,那些易上火,帶刺激性的食物,一旦入口,他接連幾天都會疼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所幸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愛高聲快言的人,在飲食上也沒有偏愛的口味,對他的影響不大。

喬衡一頁又一頁的翻動著手中的書籍,這上麵的內容,他其實早已熟記在心。他看書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在他這裡絕不是一種誇張的形容,而是再準確不過的描述。然而即使他已經把書上的內容銘記於心,他依然沒有換掉這本書,他拿著它,隻因為他需要用此裝模作樣,用哪本書都是一樣的。

他思慮的總是那麼多,但他卻突然發現,這世上活得最輕鬆自在、無憂無慮的人,其實並不是人們口中所謂的絕頂聰明人,而是什麼都無知懵懂的傻子。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情,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也學不會。

他可以借著看書,避過許多他不願意理會的騷擾,免除掉諸多不必要的攀談,他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難得糊塗”,最後自失地笑了笑,笑容裡毫無溫度。

那個男人就是在這個時候踏入了書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