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9(2 / 2)

雖然少婦鼻青臉腫,但那熟悉的輪廓,熟悉的神態,讓嶽三姐立馬就認出了少婦的身份——

“大姐!”

*

嶽三姐帶嶽大姐去醫館治傷,看著嶽大姐身上深深淺淺的新傷舊傷,嶽三姐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忍不住跟嶽大姐提議,要帶嶽大姐離開。

“我已經不是十年前麵對暴行毫無還手之力的小童了,大姐,你跟我走吧,我養你!”嶽三姐這些年不是白過的,她通曉琴棋書畫,女紅刺繡,怎麼也餓不到嶽大姐的。

“跟你走?你是說……和離?!”因為太過震驚,嶽大姐不由拔高了聲音,不可思議道:“你怎麼能有這麼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是李家的媳婦,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怎麼能走?!”

“為什麼不能?”嶽三姐也是不解,她跟嶽大姐不同,她八歲被賣入青樓,過多的磨難與青樓的教育讓她的思想與嶽大姐格格不入。

嶽大姐是個傳統的女人,“以夫為天”的觀念根深蒂固地長在她的腦子裡,拋棄丈夫改嫁——這是壞女人,該被萬人唾棄,是要被浸豬籠的!而嶽三姐卻推崇“等價交換”——你有錢有勢,我笑臉相迎;你沒錢沒勢,大門在那,請——說是現實也好,說是勢利也罷,嶽三姐就是這樣的女人。

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救了我,我報答你;你沒錢沒勢對我不好還充大爺,對不起,老娘不伺候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這想法是不對的。”嶽大姐說道:“女人要從一而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怎麼能走呢?哪裡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可那瘸子打你啊!”

“就因為這個啊。”嶽大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嶽三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完全不明白有什麼好笑的,這是個很嚴肅且很嚴重的問題!

“哪有丈夫不打媳婦的。”嶽大姐理所當然,且渾不在意地說道:“俗話說,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麵。小時候爹不也天天打娘,也沒見娘走啊。李哥對我其實挺不錯的,他平時不怎麼打我,隻是有時候脾氣上來了才會動手,沒打一會就停下了,他有分寸的。”

嶽三姐指著嶽大姐被打骨折的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這叫有分寸?!那什麼叫沒分寸,被打死嗎?!

“這不算什麼。隔壁賣饃饃的童半瞎每次都把自己的媳婦打得吐血呢!”對比之下,嶽大姐感覺自己還是很幸福的,“而且這次也是我先做錯了事,不怪李哥。”

嶽大姐緩緩道出了原委。

李瘸子和父母一起經營著一家餛飩店,李父和李瘸子負責包餛飩、煮餛飩、熬高湯,李母負責在廚房洗碗,嶽大姐負責在外頭收桌子、收銀子——這樣清閒的活計本來輪不到她的,但因為她長得年輕漂亮,有些食客看到是她,總願意多給一兩文錢。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李瘸子對她看得很緊,總認為她會紅杏出牆,時不時就要打她一頓,讓她記住自己的身份。今天中午有幾個流氓吃霸王餐,嶽大姐沒收到錢,李瘸子一怒之下就來打嶽大姐,讓嶽大姐長長記性。

嶽三姐聽著不由皺起了眉頭,流氓吃東西不給錢,嶽大姐能怎麼辦?她一個弱女子還能衝上去理論不成?李瘸子不找流氓算賬,反而來打嶽大姐,真是有本事啊!

“是我不好,真的不怪李哥。李哥他對我很好的,我嫁進李家五年,沒生下一個孩子,李哥也不嫌棄我,收留我,給我飯吃,給我床睡。若放在其他人家,我早被趕出家門了。娘不就是因為生不出兒子才被爹趕走的嗎?我比娘還不如,我連女兒都沒有……李哥對我恩重如山,他還給我買東西,你看我頭上的紅繩,就是成親第二天李哥買給我的。”

嶽三姐看了眼嶽大姐頭上的紅繩,都褪成褐色了。又打量一番嶽大姐的打扮——渾身上下,除了頭上的紅繩,再沒有其他裝飾。

“賣剩的餛飩李哥偶爾也會給我吃兩個,裡麵有肉的!——這可是李哥和公公才有資格吃的,婆婆進門幾十年也沒享受到我這種待遇!”嶽大姐絞儘腦汁想著李瘸子平時對她的好,可是想來想去,就隻有紅頭繩和餛飩兩件事情可以拿出來說。

嶽三姐聽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她的大姐,緣何會卑微至此!

“反正他對我好,我挺知足的。”嶽大姐臉上是從心底裡散發出的滿足和喜悅,這樣的滿足在她腫脹青紫的臉上,顯得分外滑稽而悲哀。

嶽大姐從小就是個知足而溫順的孩子,長大以後,她也是個知足而溫順的女人。

嶽大姐覺得自己很幸福,但嶽三姐聽著隻想敲開嶽大姐的腦袋,看看裡麵裝的到底是什麼!

嶽三姐覺得李瘸子是個隻會打女人的窩囊廢,想勸嶽大姐離開,趁現在還沒孩子,還能脫身;但嶽大姐反過來勸嶽三姐說女人總是要嫁人的,嶽三姐年紀也不小了,趕緊找一個男人嫁了,過幾年就不值錢了。

二人雞同鴨講,嶽大姐唉聲歎氣,嶽三姐也被氣得胸悶氣短。

兩人不歡而散。

*

“她的想法錯了,我想幫她,可是我說服不了她,我幫不了她。她覺得自己過得很好,不需要我幫助。可是……怎麼會好……被人罵,被人打,被人踩在腳底下,連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怎麼能叫好?小媚,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救她?”嶽三姐緊緊抓住棠越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不知為何,嶽三姐莫名地信任棠越,總覺得棠越能幫她,會幫她。明明她們非親非故,明明她們十年未見,但她就是有這種預感。她從棠越身上感覺到了一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她覺得,棠越能理解她的想法。

“救?”棠越神色莫名,聽她敘述,嶽大姐心甘情願,且十分滿足,並不需要人來救。彆人硬要救她,她可能還會埋怨彆人破壞了她的幸福呢!

棠越問道:“你救她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目的?我想讓她過得好,過得幸福。”

“什麼叫好,什麼叫幸福?”棠越又問。

這個問題卻難倒了嶽三姐。她從未得到過幸福,又怎麼知道幸福是怎樣的?

“至少……至少不要被人打,至少能平安吧?”嶽三姐猶豫著說,留得性命在,總有一天她能找到什麼叫幸福的。

棠越笑了,這還真是一個簡單的請求啊。“改變一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但是,你標準上的‘幸福’卻不難。”

嶽大姐從出生起,二十多年來,所見、所聞、所聽、所感的都是“男尊女卑”、“三從四德”——

周遭的環境潛移默化地告訴她:女人就應該乖巧聽話、應該溫順懂事、應該任勞任怨、應該逆來順受;父母長輩言傳身教地教育她:為女即原罪,卑賤如塵埃。

所以,嶽大姐對於父親打母親,她覺得理所當然;母親生不出兒子被趕出家門,她覺得理所當然;父親買賣女兒,她覺得理所當然;丈夫對她不好,她也覺得理所當然;而丈夫偶爾隨手灑下的一點恩惠,她誠惶誠恐,感激涕零。

嶽大姐自己把自己埋進了塵埃裡,還無知無覺,自我滿足。

嶽大姐已經被這個世界洗腦,徹頭徹尾地成為了一個沒有獨立思想的玩偶,男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奉若聖旨,要她反抗,談何容易?

不僅僅隻是嶽大姐,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同樣的思想觀念,而秉承“公平交換”的嶽三姐,反倒成了異類。

正因為嶽三姐是“異類”,所以棠越才這麼喜歡她。

“你有辦法?”嶽三姐明眸閃亮。

“很簡單啊。”棠越說道,能快速對抗封建迷信的,也隻有封建迷信。

作者有話要說:  大喇叭用力呐喊:本!月!日!六!!!! .:647547956(群號)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