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怪物?我不知道。”
敲開第七個孩子家的大門, 百裡泓剛說要來調查蛇妖一事,那人一臉緊張害怕地想要甩上門,百裡泓抵住門不讓關上, 勸說道:“事關好幾條人命, 尚彈你如果知道什麼, 還請告訴我們吧。”
“蛇妖殺人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隻想關上門過我的小日子。”尚彈用力想合上門, 但論力氣他哪能比得過百裡泓,憋得滿臉通紅也沒能推動門哪怕一分。
棠越冷冷道:“薑皮、呂長、韓陽、張毅、吳婷、沈青青,他們都死了,你還覺得跟你沒關係嗎?”
尚彈大驚:“死了?!怎麼可能?!”
將人請進了家門, 聽棠越說完蛇妖為怪物複仇的推論,許久未曾聯係的兒時玩伴被屠殺殆儘, 隻剩下自己沒死,尚彈臉如死灰,他聽過蛇妖作祟,死了很多人,但他並不清楚死的到底都有誰。如今聽棠越這麼一說,曾經深埋在心底的過往翻騰而出, 罪惡感如一把冰冷的利劍砍下, 幾乎將他劈成兩半。尚彈嘴唇哆嗦, 言語結巴,顛三倒四地呢喃著:“是他!是他回來了!冤鬼複仇——冤鬼複仇——那怪物的怨鬼回來複仇了!”
百裡泓一急,抓住尚彈的肩膀急聲問道:“冤鬼?那個怪物死了?你們殺了他?!”
似乎是被百裡泓嚇住,尚彈臉上的驚恐之色更加重了, 渾身顫抖如秋風落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棠三月見狀,歎息著將百裡泓拉到一邊,“你嚇到他了。”
棠越倒了一杯熱茶,借著袖子的遮擋,一撮白色的粉末落入杯中,將茶杯遞過去給尚彈,棠越溫柔道:“喝口水,緩緩神吧。”
棠三月注意到棠越異常的舉動,棠越對彆人戒心很重,很少會做出喂人吃東西這樣親密的舉動,或者說從來沒有過。
略一思索,聯想到棠越高明的醫術,棠三月猜到了點什麼,拉著百裡泓往外麵走,“百裡,你現在情緒太激動了,我們先出去緩口氣,待會再進來。”
百裡泓也意識到自己太凶了,好像把人給嚇到了,順從地起身,跟在棠三月身後走了出去。
他們在尚家院子中走動著,無意中看到一個小孩蹲在小花圃前玩著泥巴,百裡泓和棠三月對視一眼,眼中皆有疑慮:卷宗上寫得清清楚楚,尚彈並沒有兄弟姐妹,這個小孩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百裡泓上去跟小孩搭訕,卻發現這小孩眼歪嘴斜,口涎四溢,百裡泓也不嫌棄他臟,從棠三月手中接過手帕幫小孩擦乾淨流到脖子上的口水,然後順手把手帕塞到自己懷中。從腰間荷包中掏出一個糖果遞給小孩,耐心地跟他聊起天來。
小孩看著麵目醜陋癡傻模樣,但還是能夠交流的,隻是思維動作都比常人遲緩許多,而且說話吐字含糊不清、斷斷續續、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百裡泓半蒙半猜,費了好半天才明白小孩的意思——
小孩告訴他們,自己名叫虎仔,從小被家人遺棄,被街頭的老乞丐收養,跟著老乞丐一起沿街乞討為生。後來老乞丐死了,同條街的青年乞丐看他一個小孩無依無靠,想把他趕走自己獨霸一條街,就當自己要被打死的時候,是尚彈看不過眼救了他。尚彈收留了他,給他飯吃,給他衣穿,還給他請了大夫治病。
“尚哥,是、是世上最好的人!”
百裡泓和棠三月麵麵相覷,發現尚彈好像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人。
百裡泓棠三月溜達一圈回來,尚彈的理智也回歸了。
棠三月在棠越耳邊輕聲將方才遇到虎仔的事情快速簡短地說了出來,棠越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回去坐下,聽聽尚彈怎麼說。
尚彈告訴他們,八年前,他們七個小孩在河邊比賽釣魚,薑皮輸了很不高興,恰在此時看到肖家的小怪物經過,薑皮提議再打一個賭——賭猴子會不會遊泳。
“他長了一條尾巴,不就是猴子嘛!把他扔到水裡,看會不會自己爬上來!”
這遊戲很新奇,他們從沒玩過,大家欣然應允,哄笑著一擁而上,抓住小怪物將他舉起扔進水中。小怪物拚命掙紮著,想往岸上爬,被他們用竹竿一次又一次推回河中央;小怪物手腳並用打著水麵,將頭探出水麵想要呼吸,被他們用竹竿一次又一次地打下去,“他的頭又冒出來了!快打下去!那邊那邊,用力啊!皮皮你是不是沒吃飯啊!”
他們笑著,鬨著,戲耍著在水中掙紮求生的小怪物,就像在戲耍自己抓住的一隻小老鼠,稚嫩的臉上滿是天真的殘忍,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
他們會扯掉蝴蝶的翅膀,點著小貓的尾巴,撕開小魚的尾鰭,看著折翅的蝴蝶在地上爬,著火的小貓滿屋子竄,裂開尾鰭的小魚沉入水底,他們會開心而天真地拍著手掌——他們感受不到蝴蝶、小貓和小魚的痛苦,所以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
他們天真純粹,他們不諳世事,所以才格外殘忍而不自知。
眼看著小怪物頭上都被竹竿敲出血,尚彈有些於心不忍:“彆玩了,我們把他拉上來吧?”
“尚彈,你也太掃興了吧!”
“對啊!你跟我們是不是一國的?”
六個小孩圍住尚彈,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著,尚彈蹲下/身,低著頭,像做了什麼壞事般,羞愧得不敢再多說話。
“皮皮!回家吃飯啦!”
薑母洪亮的聲音響起,像是一個暫停鍵般,所有人都停止了話語,摸摸癟癟的肚子,皮皮說:“我娘叫我了,我先走了。”
“我也餓了。”
“我也是!”
“走走走,回家吧!”
像剛才的爭吵沒發生過般,他們三三兩兩結成伴,手牽手一起往家中走去,一路灑下無數歡聲笑語,熱鬨喧囂。
尚彈回頭望向河麵,河麵平靜,已無水花。陽光自高高的蒼穹之上落下,投射於水麵之上,反射出魚鱗般的光芒,明亮而耀眼。
*
“回家後我跟爹娘說了這件事,爹打了我一巴掌,然後帶著叔伯去河邊撈人,但撈來撈去也沒見著人影。爹以為是肖家人把怪物屍體打撈走了,偷偷去肖家打聽情況,試探他們知不知道是誰害死了怪物,哪知——”尚彈咕咚咽了口口水,覺得四周有些涼颼颼的,他不由打了個寒顫,聲音帶著顫抖,“他們、他們竟然說怪物一整天都沒出過門!”
“什麼?!”棠越三人齊齊驚叫。
似乎沉浸在過往之中,尚彈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呼吸急促,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著:“那怪物沒出過門,那我們淹死的那個人是誰?或者說,他到底是不是人?”
氣氛有些沉重而詭異,棠越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尚彈,尚彈喝了一口,雙手捂著溫熱的茶杯,那點暖意似乎透過雙手傳到四肢百骸,驅散了些許寒冷,讓他稍稍鎮定下來,繼續說道:“我們一家都很害怕,連夜就收拾東西搬了家,再也不敢踏入太肖街一步。”
“這八年來,就沒有人來找過你?”棠越問道。
尚彈搖了搖頭。
“你確定他淹死了?”
“小時候不確定,但長大後我越發肯定,如果他是人的話,那一定死了!他沉在水裡足足有一柱香的時間,沒人能憋氣那麼久!”
“他淹死的那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尚彈麵露難色,這麼久以前的事情,他哪記得這麼清楚?
棠三月開口問:“你這宅子是買的還是租的?”
尚彈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如實回答道:“租的。”
“拿租契出來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尚彈恍然大悟,小怪物淹死的第二天,他們一家匆匆收拾東西搬到如今這座宅子,看一看宅子租賃的日期不久能推出小怪物的死亡時間嗎?自己真是笨,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沒想到!
“找到了,宅子是辛卯年九月十四租的,那他就是九月十三沒的。”
“多謝配合,我們先告辭了。”
得知了想要知道的,棠越三人起身要走,尚彈連忙拉住棠越,麵上驚懼之色未散,又添了幾分羞愧之意。
棠越了然:“你怕蛇妖來找你報仇?”
尚彈羞愧地低下頭。
棠三月哼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百裡泓麵帶猶豫:如果凶手真的是在為那孩子報仇的話,尚彈今晚就危險了。晚上他不如就留在尚彈家中保護他,等天亮再去尋找線索?
棠越拂開尚彈的手,問道:“有剪刀嗎?”
“有,我這就去拿。”
不一會兒後,尚彈找出了一把紅剪刀交給棠越,棠越接過剪刀,十分利落地哢嚓一聲剪下自己的一小束頭發遞給尚彈,裝模作樣道:“我乃是龍虎山張真人座下大弟子古月言,自幼修習純陽心經,道法正氣內蘊丹田,澤被四肢百骸,發膚亦沾染正氣,邪祟退避,你貼肉放著我的頭發,保管蛇妖不敢傷你分毫。”
尚彈眼神瞬間微妙起來:你當我傻嗎
接收到尚彈懷疑的目光,棠越麵不改色,指著百裡泓接著忽悠道:“此人名叫百裡泓,乃是我所收大弟子,他資質愚鈍,純陽心經也隻修煉到最粗淺的煉體期,隻得了最不入流的刀槍不入之身,你且看——”棠越對百裡泓使了個眼色,百裡泓一頭霧水,懵逼地回望棠越,棠越心中暗歎一口氣,這傻白甜啊!拉過百裡泓的手,剪刀刀尖朝下刺去——
“叮——”如撞上銅牆鐵壁,剪刀發出一聲脆響,刀刃翹起了小腳腳~
尚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捉過百裡泓的手上下打量起來——連油皮都沒破!
“真乃神人也!”
*
走出尚彈家後,百裡泓蠢蠢欲問好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棠兄,你真是龍虎山張真人座下大弟子?”這世界上真的有茅山道士?那有沒有法術?會不會噴火?
棠越和棠三月對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