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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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五毒教

十裡火焰花海中央被人挖空鮮花,堆土填平填高,趕工建起了一座精致小院。小院小而精致,廚房、臥房、書房、正堂、偏廳、茅廁、花圃、池塘、小橋、流水、假山、觀景亭等一應俱全。

隻是再完備、再精致,這也是一座囚籠,一座屬於一個人的囚籠。

小院之外,三丈之遠便是一片迎風招展的火焰花海,灼灼豔豔,看著美麗,卻蘊藏著致命的危險。

火焰花,花粉有劇毒,沾染如火焰焚身,三天內不服用解藥解毒,必將五內俱焚而死。

胡父養了胡媚一十六年,棠越自然該幫胡媚報答這份恩情,也養胡父一十六年。

——“知恩圖報,安分守己”,這是胡家一家深刻在胡媚骨子上的東西,棠越如今身體力行地實踐胡家的教育。

胡父將胡媚安排在守貞院中,棠越將胡父安排在火焰花海之中。相比起破爛不堪、甕牖繩樞的守貞院,這座小院豪華精致多了,有山有水有花有草,閒暇時還可以登高望遠,賞花釣魚,棠越算是對胡父不薄了,不是嗎?

“所以你再奢求更多的話,我隻能請你去見碧螢了。”對著跪地求饒、痛哭流涕的胡父,棠越這樣說道。胡父立馬撒開抓著棠越裙擺的手,躲得遠遠的的,生怕棠越突然改變主意送他歸西。

“如果你當年肯像今天一樣聽人說話,那該多好?”棠越神情莫名地說了句。

“對了,食糧你不用擔心,會有人給你送來的。”棠越拍了拍手掌,胡蝶僵硬著身體緩緩走到棠越身邊。

此時的胡蝶看起來與從前大不一樣,皮膚青紫色,動作僵硬而遲緩,雙目無神,麵無表情,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你、你對她做了什麼?”胡父顫抖著問道。

“不是我對她做了什麼,是她要我做什麼。”棠越答道:“胡蝶主動尋我做了個交易,隻要能殺了雷尊,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什麼都不缺,隻缺了個藥人。”

“她是你姐姐!”胡父心痛道。

“可她沒把胡媚當妹妹。”棠越冷笑一聲,語調中透露幾分譏諷,“現在開始裝好父親了?胡蝶找你求救的時候,你又是怎麼說的?”

胡父表情一滯。

棠越一針見血,沒有給胡父留一點點的餘地,直接戳穿了胡父偽善的假麵:“如果當初你肯給胡蝶哪怕一點點的安慰,胡蝶也不會絕望到來與我做交易。”就如同胡媚,如果胡父當初肯給胡媚哪怕一點點的溫暖,承擔起一個父親保護女兒的責任,胡媚也不會絕望到殺子再自儘。

“不用你跟雷尊翻臉,不用玉劍山莊跟霹靂堂魚死網破,胡蝶當時隻需要一個避風港,隻需要有人對她說:‘彆怕,有我在。’隻需要這五個字就夠了。可你對她說的是什麼?你說——”

“好!真是太好了!”

胡父挺直的背瞬間佝僂下去,麵如死灰,整個人像是忽然衰老了十歲。

“所以,胡蝶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害的。”棠越將胡蝶推到胡父身邊,道:“承歡膝下,共享天倫,往後十六年,就讓你最心愛的女兒一直陪伴著你吧。”

棠越轉身離開小院,走出院門時,她聽到了胡父崩潰的痛哭聲,還有那一句模糊不清的聲音——

“對不起……”

棠越搖了搖頭,對不起有用嗎?

沒用。

傷害就像釘子釘過的木板,傷痕永遠留在那裡,時間抹不掉,一句輕飄飄的道歉更抹不掉。

棠越信奉“感同身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經曆過一遍我的經曆,痛苦一遍我的痛苦,然後再坐下來跟我談道歉的問題,這才叫誠意。

往後十六年,這座小院將是胡父一個人的監獄,胡蝶將是胡父的獄卒,亦是胡父的刑具。自責、愧疚、孤獨、壓抑、痛苦種種陰暗情緒將如影隨形包裹著胡父,在時間的釀造下,所有情緒將被發酵擴大,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腐蝕著他的心,腐蝕出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絕望空洞。

而火焰花海,是棠越留給胡父唯一的慈悲。

*

一年後,百裡泓眾望所歸,出任武林盟主,而曾經距離武林盟主隻有一步之遙的雷尊,早已淪為武林罪人,無數人想要找出他來報仇雪恨,卻始終一無所獲。雷尊像是人間蒸發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邊城,客棧中

客棧大門被人重重敲開,一行四人帶著一身沙子風塵仆仆地走進客棧。

“掌櫃的,上兩斤美酒一桌好菜。”

“好嘞!客官稍等!”

楊悅呸呸吐出風吹進嘴裡的沙子,埋怨道:“我們兄弟幾個運氣真是太差了,這麼多地方,偏偏抽到了這鳥不拉屎的邊城。”

“是啊,還錯過了百裡盟主的繼位大典,那樣的武林盛事,幾十年才有一次,錯過了要後悔一輩子的!”

“全都是雷尊那渣滓的錯!那渣滓到底躲哪去了?滿江湖的人翻天覆地地找,也沒找到他的蹤影。”

他們是流沙幫的人,雷尊陷害五毒教,挑撥武林各門各派攻打五毒教,導致中原武林一千三百餘人葬身苗疆。中原武林對雷尊恨之入骨,下了絕殺令,號召全武林上天入地地追殺雷尊。這雷尊前世可能是屬泥鰍的,不知道往那個泥鰍洞一鑽,全武林浩浩蕩蕩地找了半年也沒找到蹤影。損失慘重的各門各派掌門特意聚集起來開了一次“滅雷大會”,各自劃分區域排查雷尊下落,誓要將雷尊找出來挫骨揚灰,以祭那一千三百餘位好漢的在天之靈。流沙幫運氣不好,抽簽抽到了邊城這黃沙漫天的荒蕪地。楊悅一行人在這片地方找了大半個月,一無所獲。

“雷尊到底藏哪去了?!”齊宣恨恨地一拍桌子,流沙幫曾是霹靂堂最聽話的小弟,一年前攻打苗疆,流沙幫派了八成的人馬支持,結果這些人一個都沒回來。齊宣的爹娘、五個叔伯、三個親哥、七個堂哥全死在沼澤地,浩浩蕩蕩的一家子霎時隻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

“找了這麼許久都沒找到,雷尊該不會是死了吧?”

“不可能!禍害遺千年,這種喪心病狂的大魔頭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死了?”

“先不提他了,倒胃口!吃菜吃菜!”

楊悅說著夾起一筷炒菜放入嘴中,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讚歎道:“這廚子手藝不錯啊!”

同伴翻了個白眼道:“你吃什麼都說好吃。”

楊悅道:“這次不一樣,是真好吃!不信你試試。”

齊宣聞言夾了一口菜一嘗,訝異道:“還真是!”楊悅齊宣一行都是江南人,吃慣了清淡中帶著甜味的江南菜,邊城飯食重油重鹽,他們吃得很不習慣,短短半個月瘦了一大圈。今天難得吃到一頓合心意的,所有人都胃口大開,連吃了好幾碗飯,把肚子撐了個渾圓。

“我敢保證,這裡的廚子一定是江南人!”楊悅說道。

他鄉遇故知最是歡喜,楊悅對客棧老板道:“老板,把你們廚子叫出來聊聊天唄。”

客棧老板一臉為難道:“客官,我們店的廚子長得……不太好看,怕嚇到客官們。”

楊悅失笑:“我們看的又不是他的臉,管他好不好看。”

等到廚子一出來,楊悅幾人被嚇了一大跳,“這、這臉是怎麼了?”

那張臉皮膚像是被燒融了般,猙獰而可怕。

廚子身形佝僂,微微背過身去遮擋住自己醜陋的臉,聲音粗啞道:“小時候貪玩,打翻了滾燙的湯水,毀了臉。”

“哦。”楊悅心生憐憫,從懷中掏出一袋子銀子遞給廚子,道:“樣貌其實不重要的,手藝才是最重要的。你做的菜很好吃,這些銀子賞你。”

“謝謝!謝謝,您真是大好人,上天一定會保佑你們的!”廚子連聲道謝,堆滿笑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怕了。

廚子回了廚房繼續做菜,楊悅眾人喝著茶消消食,齊宣一直皺著眉頭,沉默不語。楊悅問道:“齊宣,你怎麼心事重重的樣子?”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齊宣沉思著,想了好一會,腦中靈光閃過,猛地想到哪裡不對——

“手!他手上的繭子不對!”拿劍高手的手跟炒菜廚子的手是不一樣的!

“快追!他可能是雷尊!”

眾人齊齊色變,抄起家夥朝後廚殺去。

可惜已經遲了,廚子早跑了!

“追!他跑不了多遠!”

等到齊宣四人離開後廚不久,角落的柴火堆輕輕動了動,一個人推開柴火站了起來,此人正是廚子,亦是雷尊。

雷尊心中又是憋屈又是憤恨:若他功力還在,豈會怕了這幾個無名小卒!

一年之前,他費儘千辛萬苦逃出苗疆,回到中原。那時他的醜事傳得沸沸揚揚,中原已無他容身之地,更糟糕的是,他中了棠越的暗算,一身功力消失得一乾二淨,形如廢人。為了保命,雷尊自行毀了容貌,逃到邊城,卻沒想到中原武林還不肯放過他!

如今他的行跡已經暴露,邊城已經不能再呆了。

雷尊躡手躡腳走出廚房,剛踏出一步,迎麵四道刀光將他劈成重傷。

齊宣四人站在廚房門口,殺氣騰騰地盯著雷尊,齊宣冷笑:“雷堂主,一千三百條好漢可都在地獄等著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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